娶夫记

作者:眠九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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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3


      议事营帐中,一片肃穆。
      今日已是皇帝失踪的第三日。

      罗统领刚刚带着一队人从林中搜寻回来,依旧一无所获。

      他此刻坐在椅子上,因两日未眠,满脸倦态,不过而立之年,此刻却宛如行之将木的老翁。

      “陛下失踪时身受重伤,今日已是第三日,我们需做最坏的打算。”右相李清宴沉目道。

      兵部尚书张蒙臣怯怯开口问:“是否该调遣军队封山……再寻?”

      李清宴抚着长须,微一摇头:“如此一来,天下皆知陛下秋猎遇险。”

      左相秦遇亦不赞成:“消息不能传出去,如今各国局势紧张,牵一发动全身,陛下失踪的消息一旦走漏,后果不堪设想。”

      帐中官员长吁短叹,忧心忡忡,都后悔不跌,当时为什么没一个人阻止陛下遣散众人,最后竟连罗统领也没留下。

      “是我之过。”罗统领粗粝的大手攥紧成拳搁在桌上,形容枯槁,满心悔恨。

      秦遇回头宽慰道,“罗统领不必自责,陛下的性子……我等都知……”余光瞥见身侧心不在焉的儿子,他又严声问道,“你可当真确定陛下是往北去?”

      秦奉言心里想着事情,被亲爹这么一呵,愣了下方才回神:“当时情况紧急,我确也不曾亲眼看见陛下是往北走。”

      说话间,他双目茫然,显然一心二用,一面回答亲爹的话,一面还在心里想着其他事情。

      混小子往日里便不做好事,如今事关陛下却也如此懈怠,秦遇顿时火气上脑,声色俱厉,还以为是在家中,正要教训这不孝子。

      却忽然,帐外传来一声低呼:“将军!”

      罗统领背脊骤直,忙将人唤进来。

      小兵入了帐内,便听主将问他:“可是有消息了?”

      此话一出,帐中数双眼睛齐齐望过来,一个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官,盯得这青头小兵心生怯懦,抖了抖肩,才顶着压力开口。

      “禀将军,我们的人在林中发现一处被火焚过的屋舍,浓烟未熄,应是今日早间刚起的火,屋中还发现了七具焦尸,身份尚未查明。”

      罗统领倏然站起,椅子与地面拉出尖锐声响,他一手紧紧摁在腰间佩刀上,手背暴起的青筋昭示他此刻心中的惶恐难安。

      太阳穴突突的跳,疼的厉害。

      陛下失踪至今,而此时在林中发现被火焚过的屋舍,屋中还有七具焦尸,这意味着什么?

      他实在不敢多想,心中全没了主意,求助般望向上座的李清宴。

      李清宴脸色亦是铁青,良久才闭目道:“带上一名陛下的近身公公同去,若不是陛下,明日一早调军封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陛下寻到,若……”

      这“若”的第二种可能,他不敢说……

      罗统领拱手离去,又一队骑兵从驻跸离开,进入林中。

      苏棠妆从帐中出来,望着那队骑兵离开的方向,许久才转头,看向议事营帐。

      此时一个个神情沮丧的大臣从中走出,各个缄口沉默,气氛凝重,想来不是什么好预兆。

      季如莺从苏棠妆身后的帐中探出头,小手抓着苏棠妆的胳膊,弱弱问道:“棠妆,你说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禁军将这里围成了铜墙铁壁,什么消息都进不来出不去,早……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跟着娘亲在家刺绣的,不该跟来凑这些男人们的热闹……”

      她声音呜呜的快哭了,苏棠妆回身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别担心,你先回帐中去歇息,莫要乱走。”

      “可……可我想去找爹爹……”季如莺双眼泪汪汪的。

      苏棠妆又道:“此时季大人恐也焦头烂额,若还撑得住,就先是别去烦你父亲吧。”

      想了想,季如莺点下头,乖乖地松了手,退回帐中。

      一见如莺进了帐子里,苏棠妆脸色便沉下,再回头望向那议事营帐,恰巧瞧见秦奉言慢悠悠地荡了出来。

      相较于其他大臣们的忧心忡忡,他瞧上去却是安心的多,姿态像纨绔,神情倒是有些许深沉。

      苏棠妆左右看看,避开巡逻的步兵,悄悄走到一处营帐侧面,待秦奉言一走过来,便骤然出手,将人扯至帐后。

      四下无人,苏棠妆一手将他胳膊反扣,一手掐住他后颈:“说,我妹妹和宫挽晨在哪儿!”

      秦奉言刚想叫疼,后颈就是一痛,顿时不敢高呼了。

      他哎哎两声,说道:“苏大小姐,直呼陛下姓名,可是杀头的大罪,念在摄政王与家父一场旧交的份上,我便当没听见,你且放——嘶!”

      苏棠妆双手一用力,“少跟我说废话,你那点吓唬人的道行,还不及她宫挽晨十分之一。”不许她直呼皇帝姓名,她偏要直呼,“说,他们现在何处?”

      秦奉言无可奈何:“你为何认为我会知晓?若我当真知晓,如今早已将陛下接回,怎还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虽不知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宫挽晨什么性子我却一清二楚,若不是有何算计,她绝不会一反常态,邀青素同骑,又逐一遣走身边人。”苏棠妆满目肃冷,“我本也不愿管你们算计什么,但扯上了青素,我便不能不管了!”

      手上再一用力,她咬牙道:“快说!他们究竟在何处?”

      秦奉言吃痛,额上暴起条粗筋,心道苏棠妆一介女流,力气怎么这么大,他竟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念头一闪,随即想起前日林中,持刀砍人如切萝卜剁菜的苏青素来,墨发如丝,白衣单薄,血溅在衣裳,如雪原开了朵朵红梅,冷艳矜傲,叫人大为震惊。

      胳膊和后颈的痛忽然显得微不足道。
      秦奉言心下好奇地问:“令妹与你都是会武的?”
      而且武艺看上去都极高。

      “你问这作甚?”苏棠妆忽的又皱起眉,“别想扯开话题,快说他们在何处!”

      秦奉言长叹声气,浑身都放弃了抵抗,无赖般趴在营帐上,任由苏棠妆钳制呼喝。

      “我是真不知陛下在何处,纵使你苏大小姐要将我胳膊拧断了,我不知还是不知啊。”

      苏棠妆沉默半晌,双手齐放。
      秦奉言皱着眉头,揉着胳膊,转过身来。

      两人面对面,苏棠妆目色沉沉将他望着:“若叫我发现你今日骗了我,定叫你悔不当初。”

      话毕,红裳裙角轻翻,人从帐后另一侧离开,脚下无声,速度极快,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影。

      秦奉言还立在原处,啧啧称奇,摄政王府的两位千金,真是一个比一个叫人惊叹,如今他倒是有些隐约明白,陛下为何对那苏二小姐如此执着了。

      只不过……那无赖皇帝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打算,都第三日了,若是安然无恙,也不知送点消息回来吗?!

      真要弄得人心惶惶,天下大乱,他才高兴还是怎样?!
      而且那贼子口中十日后的“家主”之邀,他到底去是不去?

      秦奉言揉着酸痛的胳膊,烦闷地皱着眉,从营帐后走了出去,忧心之下,也没发现暗处一双肃冷的眼睛,一瞬不瞬将他盯着。

      苏棠妆青丝红裳,藏身暗处,抱肩低眉,决心守株待兔,她就不信了,这秦奉言自小就跟着宫挽晨为非作歹,当真会什么也不知道?

      酉时的妙云寺,笼在一片霞红中,苍穹极近,仿佛触手可及。

      苏青素睡醒了,透过窗子看了看天色,起身推门而出,想去隔壁屋看看。

      先前洗去一身疲惫,为她擦干发后,两人用了午膳,他便被她推去休息。

      本是不愿的,但两日的提心吊胆,加上清晨杀人焚屋,又一路疾奔,精力的确几乎耗尽,被她再三劝说后,便听话地去歇了会儿。

      却不想这一歇,就睡到了这个时辰。

      心中担忧她的伤,他走得有些急,到了门口,本要敲门,但一想她或许在睡,若是吵醒了她,反倒不好,于是双手轻轻一推,将门推开。

      苏青素轻步跨入门槛,反手半掩上门,还不待他走近了,便瞧见床上平平整整,显然无人。

      心下一慌,疾步上前,等他睁眼看清楚,本该睡在这里的人的确不在后,脸色顿时惨白。

      他快步出了屋,抓住院中一扫地小僧便问:“小师父,那屋中人去了何处,你可知道?”

      小僧一只手立在身前,反问他说:“施主问的可是毕施主?”

      “是他!”苏青素满心的急切全表露在了脸上。

      “毕施主正在方丈院中对弈,施主若是要寻他,小僧可为施主引路。”

      “有劳师父。”

      褐色僧衣的小师父口念了句阿弥陀佛,放下扫帚,给苏青素带了路。

      方丈院中,小池里开着朵朵八瓣睡莲,蕊黄而花白,承仰着余晖。

      宫挽晨满头乌发垂坠,已换做了男子装束,里头素衣单薄不经风吹,外又披了件月白色锦袍,还不太见血色的嘴角,挂了浅浅的笑,执着枚白子,神情倦懒地观看石桌上的棋局。

      “这将近晚秋的天,也就你妙云寺的莲花还能开。”

      白子落在一处,她头也未抬,又伸手从棋盒中捻出一子,转在指尖戏玩。

      妙昙手持佛珠,一颗一颗拨动,将黑子落下,才出声回道:“阳足且不见阴暗,水厚积可滋万物,顺其所驱,莲自绽开。人亦如是。”

      捻子的素手微顿,宫挽晨轻轻抬起眼来,望了过去,桃花瓣似的眼睛掠过一抹寒凉,却还是笑着开口:“妙昙可是意有所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妙昙手中佛珠拨动,配着他沉声的颂念,好似晨钟暮鼓敲响,一声一声直击人心,“放下我执,方得自在。”

      宫挽晨撅着笑,眼帘徐徐垂下,白子一落,她眉心渐渐颦起,嗔道:“许久不见,妙昙……却还是不会好好说话。”

      她声音微恼又带着点戏谑的笑,跟往常对外人的狂妄嚣张不同,竟让走近的苏青素听出了些许无奈纵容。

      足下一顿,他停在了院门外,隔着枝叶,望见里面相对而坐,浅谈对弈的两人,画面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唯美。

      洗旧的袈裟失了光鲜,却更显其一身沉静威严,仿若足下莲华自开。
      撇开和尚的身份不谈,只妙昙这人,无论样貌或气度,确也是极佳。

      而他对面的人,天人之姿,自是不必多说的风流蕴藉,素衣垂发,临风而坐,浅浅一笑便艳过满山香草繁花,独领群芳。

      小僧见苏青素停足不动了,转身说道:“施主,毕施主便在院中与主持方丈对弈谈经,施主若无急事,或可在此稍等片刻。”

      “多谢小师父。”苏青素道了谢,眉心紧皱着,又望向院中的两人,心中不是很痛快。

      之前因处境凶险而忽视掉的困惑,如今一一浮现,谁都不知她乃女儿,连自小到大的伴读秦奉言也不知,为何一个山间庙宇的和尚却知道?

      加上她刚刚那虽恼却也显得亲近的语气,让他竟有种长期自以为独占的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其实也被他人享用着。

      不快与不安窜涌,在心中生出一炉小火,烧得人浑身不自在。

      不是他不够自信,只是她太过耀眼,总是叫人忍不住怀疑,若非他出自苏家,若非他自小为她扮作女子,她或许……也并非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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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PS: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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