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流

　　江远流问顾城殇要不要进去唱歌，顾城殇摇摇头，说想在这里看一下剧本，里面太吵怕是很难不分心。江远流无奈耸耸肩，又将剧本重新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他，表示很开心顾城殇能够这么认真，并请他顺便帮他照看一下孩子，自己想进去好好放松一下。顾城殇不置可否，并叮嘱他要玩的开心点。

　　江远流摆摆手，推开内室的门走了进去。

　　嘛嘛！有时候太过客气，会给人依旧在意的错觉。所以，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就好了。以顾城殇的个性，说不定他真的会胡思乱想。

　　江远流苦笑一声。他能把所有人的感情都放下，唯一不能放下面对顾城殇时不自觉就表现出来的疏离和伪装。如果一直有着这样的执念，他又如何能够坦然的去接受别人给予的感情呢？

　　顾城殇看着他推开门走进内室，然后望着那扇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门缓缓的关上才收回目光，刚才堆上笑容的脸瞬间被苦涩所替代。

　　知念，什么时候，我们连说话都要带上伪装了呢？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明明。

　　明明我那么想要告诉你，对不起，我很喜欢你，十年里，我一直都在想你。只是这样的一句话，对上那人疏离的笑脸，自己却怎样都没办法吐出一个字。

　　我变得不坦率了，你也学会了伪装。我想将曾经根根竖起的尖刺收起来，用阳光去温暖你，可是你却早已穿上了厚厚的盔甲，这样薄弱的阳光，早就没有办法照到你的内心深处了是不是。

　　这十年，我究竟错过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他将心神收回，却发现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他站起身，犹豫了一下，向床边走去。

　　这是个很漂亮的孩子。

　　是过去的知念树和，现在的江远流的孩子。

　　他站在离他只有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脚步，低下头俯视着熟睡中的江晨曦。

　　睫毛好长，即使睡着了，好看的嘴角也依旧上翘着。这一点，跟他的父亲真的很像。鼻子有些小巧，小小年纪，已经可以看出以后鼻梁笔挺的痕迹了，这一点，跟江远流不一样。

　　“你父亲是个大鼻子哦，像中村先生一样。”顾城殇弯下腰，摸摸江晨曦的脸。

　　“如果你完全是你父亲小时候的样子该有多好，至少，我不会从你身上看到别人的影子……你母亲她，一定是个温柔又美丽的女人吧，所以你才比你父亲小时候更懂事，甚至比你父亲小时候还要漂亮。可是，我还是喜欢你父亲小时候的模样……”那段少年时光是他生命里最难以忘怀的时光，不管他的生活如何难过，心情如何糟糕，只要想起那时的岁月，他都会坚强起来，因为那时候，有一个叫知念树和的孩子，陪着他一起笑，一起闹，一起流泪。那时候，他们全心全意的为着对方，完完整整的属于对方。

　　只是曾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已经慢慢的成长，以他不能预见的方式成长着。结婚了，有了孩子，事业早已有成，他却觉得结局分外的让他心酸。

　　他不再是知念树和生命里最特别的存在，也不再是他放在心里小心翼翼瞻仰着的人了。那个叫知念树和的人，曾经和另一个人肆意欢笑，对另一个人关怀备至，嘘寒问暖，也和另一个人亲密无间……

　　自己把他推离开身边，他以为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本该笑着，心满意足的，乐见其成的接收这样的成果的，为什么现在却这么痛苦。

　　他甚至想到这个孩子的来历，都会觉得心痛到难以自持。

　　他也会和另一个人做着那样亲密的情事吗？

　　他是不是会在她耳边悄悄低喃，说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

　　他是不是会温柔的抚摸她的眉眼，然后轻轻的将总是好看的翘起的嘴角印在她的眉间？

　　他是不是会动情的吻她的唇，然后和她肆意的唇舌纠缠？

　　他也许会很温柔的抚摸她的脖颈，锁骨，脊背，胸部，大腿，或者更隐秘的地方，然后，他会和那个人结合，然后她会怀孕，生下他们共同期待着的新生命……

　　他不是纯情的小男生，将近三十岁的年纪了，那些情人之间亲密的情事他总是知道的。虽然事务所有规定不能恋爱，不能和异性走的太近，可是，谁到现在这个年纪还会是个童子鸡呢？那些工口的事情他不是没做过，甚至在知念树和消失的十年里，他更是频繁的过着这样的生活。

　　一开始只是好奇那些被人形容到夸张的极乐境界到底是什么感受，在之后或许只是想借此证明自己性取向正常，再到后来就变成了想要证明自己并不是非知念树和不可，以至于到现在，他只是在单纯的解决生理需求罢了，总是幻想着身下的人，或许有一点点和那人相似的地方而已，只是这样，他就会觉得自己干涸的内心能够得到短暂的救赎。他不知道这十年究竟算不算的上是自作自受，他只知道他心里的后悔几乎要把他淹没。

　　他是傻到没边了才会觉得自己只是把知念树和当做朋友来看待，有哪个混蛋会在做这种亲密的事情时一直幻想自己的同性朋友？

　　在弄清楚自己心意的瞬间，他开始厌恶自己的不洁身自好。而现在，他更是卑鄙的用这颗早已污浊的心去妒忌江晨曦的母亲。

　　他不能达成的心愿，她却能够轻松的做到，甚至为他生下了孩子。即使人已经不在了又怎样？她能够那样亲密的拥抱他，亲吻他，拥有他，即使是死去了，她还能在他的心里留下深深地印记。

　　这些，大概只能一直存活在他的奢望里，而这个女人却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怎么能够甘心呢？

　　可是面对这样的孩子，面对一个早就已经不在了的人，他却是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恍然发现，他的执念比之前或许更甚，不加控制，便会成魔。这样不加掩饰的嫉妒，他从未体验过。让他害怕到战栗，又兴奋到几欲狂躁。

　　“阿殇，怎么不进去唱歌？”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顾城殇猛然一惊，他先是被自己先前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接着回过神来又忙转头将食指放在嘴前，“嘘……”

　　今井宏太见他这么紧张，又看看床上睡的正香的孩子，忙用手捂住嘴巴，了然的眨眨眼。顾城殇冲他点点头，将桌上的剧本收起来，放回江远流放在床头的背包里，对今井宏太打了个手势就抬脚走出包间，朝外面的酒吧走去。今井宏太走近了，看了看床上熟睡着的孩子，也抬脚跟了上去。

　　顾城殇将外套随意的搭在椅子背上，招呼今井宏太坐下来，要了两杯啤酒，一杯递给了今井宏太。今井宏太挑挑眉，有些奇怪的接了过来。“怎么了，把我叫出来？”

　　顾城殇对他举了下酒杯，然后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

　　“宏太，你说，我能不能当好一个好爸爸？”

　　“噗！咳咳咳……，不好意思，咳，你刚才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咳咳……”今井宏太一口酒没有喝下去多少，一大半都咳了出来，有些抱歉的对站在旁边的侍者点点头，接过侍者递过来的毛巾，忙对人家道歉。

　　顾城殇将脸凑到今井宏太的脸前面，很认真的问道。“我会是一个好父亲吗？”

　　今井宏太掏掏耳朵，有些呆滞的摸摸他的脑袋。“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喝醉了，嗯？”

　　顾城殇打掉他放在额头上的手，有些烦躁的吼道。“我没喝醉，也没发烧，我是认真的。”

　　今井小心的看看四周，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他，“你把谁的肚子搞大了？”

　　顾城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急得想把手里刚端上来的酒泼到他脑袋上。

　　“你是笨蛋吗？什么搞大肚子，你在说什么？”

　　“上次不是有一个女人在报纸上公布说有了你的孩子吗？虽然后来澄清说是诬陷，但是难保以后……”今井宏太看着顾城殇瞪着他的眼神愈来愈犀利，忙止住即将吐出口的话。“我这不是怕吗！你这几年私生活确实有够乱的。而且你刚才又突然这么说，所以我才以为你是不是安全措施没做好，把谁肚子搞大了。还是说你突然看到知念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自己也羡慕了，所以也想结婚了……”今井宏太猛的端起酒杯，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要不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顾城殇听他这么说，也不说话。只是有些颓然的灌着酒，不一会儿就有些醺醺然了。

　　“不怪你会这么想，我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荒唐。这些荒唐事，说实话，我不知道知念知道以后会不会反感或者疏远我。”顾城殇又灌了一口酒，呛的不停的咳嗽起来。

　　“我，我承认，我以前做过很多对不起知念的事情，我不该说他和江城恶心，不该对他那么恶劣。我想起那时候我对他说过他和江城一起时会像个娘娘腔一样的话，我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其实我不是有意的，大概我是嫉妒吧，嫉妒江城可以这么坦率的和他相处的这么亲密。我记得那时候他刚学会开车，迫不及待的要开着江城的车去兜风。知念就这么单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方向盘开着那辆红色的汽车从我眼前疾驰而过，我想我一定是被迷惑了，太嫉妒了，明明我也有车的，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去找江城那个家伙。那句娘娘腔脱口而出的瞬间，我就后悔了，只是一直骄傲着不肯认错不肯低头。现在想想。我大概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一个男人性感，他那时候慵懒又自信的眼神我怎么都忘不了。”

　　今井宏太张大嘴巴，有些错愕的盯着顾城殇，似乎在考虑这些话的真实性。

　　这也太扯了吧，这么随意的一句话肯定让知念伤心了吧，结果只是因为国语老师死的早？

　　顾城殇显然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也没注意到今井宏太此时的表情。

　　“他走了以后，我只是觉得不对劲，哪里都觉得不舒服。我不想承认喜欢上他，我想着我去找女朋友也好，做点别的什么分散注意力也好，总之不能这样下去。那么固执的想法，那么不坦率的我，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很可笑。我折磨自己，又何尝不是害了他呢！他现在几乎算的上是孤身一人了，明明以前那么爱撒娇的人，现在却那么熟练的照顾着别人。想到这些我就恨我自己，恨不得……”顾城殇又要将手里的酒杯往嘴边送，这一次却被今井宏太挡了下来。

　　“所以，你说的做好爸爸什么的，是在说晨曦？”他看顾城殇苦笑着点头，有些不知道作何表情才好。

　　“说实话，阿殇，我觉得如果我是知念的话，肯定不会接受你这个好爸爸的提议。虽然他口口声声说着不怪你，但是不代表他会接受你。还有，他结过婚，虽然他的妻子已经不在了，但是看他现在依旧单身的情况，我不能判断他对他过世的妻子感情到底有多深。还有，江城和荣太郎对他抱有什么想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还有那个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谭阳。知念现在在日本，虽然谭阳不能时时刻刻接触到他，江城和荣太郎却可以。如果追求知念，看似你们的机会是平等的，但是你原来伤害过知念，算是有前科，这一点就要被扣分了。这样分析看来，他们似乎比你更有优势。所以阿殇，理性分析来看。”今井宏太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很是优雅的喝了下去。

　　“阿殇，你的机会比任何人都少。”

　　顾城殇有些颓然的将下巴放到吧台上，有些难受的闭上眼睛。“果然是这样……”

　　“我还没说完呢！所以说是理性分析啊，没有说你一定会失败啊！”

　　“那还不是一样……”

　　顾城殇拍开今井宏太伸过来夺他酒杯的手，喃喃道。

　　“当然不一样，你也有你的优势，所以别自暴自弃啊。”

　　顾城殇终于振作了些，斜着眼睛看他。“怎么说？你刚才可是说了一堆让我没办法反驳的理由，然后让我认识我完全没有任何优势。”

　　今井宏太嘿嘿一笑。

　　“知念算不算一个长情的人？单从他5岁喜欢竹内前辈这件事来看，到现在有多少年了？如果知念真的用心喜欢一个人，他绝对会是个从一而终喜欢到底的人。即便你真的伤害到他，我相信他在内心深处，肯定有千万个理由在为你开脱。所以说，我赌你会赢，不单单是因为支持你，更是因为相信知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于知念妻子的事情，我觉得他接受她无非三个原因，他一直强调他喜欢有担当，可以照顾他的女人，他的妻子恰好是这样的人，知念为了治疗心里的伤痛接受了她。第二，为了父母。可能他的父母知道了他的事情，所以想让他找一个适合的女孩子结婚，让他忘记你，做一个正常人。第三，大概最坏的原因就是这个了吧！他真的遇到了他觉得可以相守一生的女人，喜欢上了这个人。但是她人已经不在了，而且她在知念的生命里占据的时间太少了。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你还没有信心打败她吗？你最需要的，不过是耐心和时间。你比别人都有的优势就是知念树和对你的喜欢，至少他曾经是真的喜欢过你，这是别人没有的优势。”

　　……

　　“你跟我说这个是几个意思？打算让我对上帝感激涕零，感谢他捉弄我这么久之后终于打算不再折磨我，然后让我瞬间投入顾城殇的怀抱么？”江远流望着说要去厕所却过了很久的才回来的樱井和也，有些自嘲的说道。

　　“我不觉得你是这么爱管闲事的人，说去厕所其实是为了跟踪今井他们吗？就为了听他们讨论什么，然后再来告诉我？和也尼桑你什么时候……”

　　“知念！如果你说的话是认真的，那我很抱歉，就当我多管闲事吧！”樱井和也听他说完，有些气愤的将手里的饮料一饮而尽，站起身准备出门，却被一双手扯住了风衣的下摆。

　　“对不起，尼桑。”

　　一句话让樱井红了眼眶。

　　“我只是有点烦躁，我知道自己不该对你发火的，对不起，尼桑。”江远流侧过身，将头靠在樱井和也的大腿前，不算健壮的双臂紧紧的圈住他的双腿，不让他移动一分一毫。

　　樱井和也扬起头，眨眨眼睛，想缓解一下内心翻腾的思绪，可是眼泪还是毫不犹豫的掉了下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放在江远流的头顶。

　　不管别人说他如何冷漠，说他怎样性情寡淡，不管他怎样的去否认，江远流真的是他用心放到心里疼的一个人。他有一个妹妹，他知道把一个人当做亲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他一直好奇弟弟和妹妹给人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所以他的好奇让他和曾经的知念树和走到一起，他疼他，包容他，把他像疼爱自己的妹妹一样的去疼爱。正因为他用心的对待他，所以他才会把他的痛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知念一直那么坚强，所以看到他这么痛苦，为了顾城殇难过，伤心，这些他都不能替他承受，所以他这些年来对顾城殇冷漠，漠视，冷眼旁观，看他痛苦，看他也和知念树和当初一样难过，他觉得是顾城殇终于得到了该有的惩罚，他甚至有些报复的想着，知念如果在这里，看到顾城殇受到的折磨该有多开心。

　　他一直是这么觉得。

　　可是，知念回来了，这样带着满身伤痛的回来了。在失去亲人，没有任何朋友帮助的情况下，一个人在陌生的国家生活，打拼。他觉得他当初对顾城殇的漠视又算什么呢，不管他如何报复，知念依旧痛苦，顾城殇也依旧过得好好的。他有些不懂了，命运终究是不公平的，无论怎么做，似乎都无法改变故事现在的结局。他不知道自己猜测的是不是准确，他总觉知念还是喜欢着顾城殇，哪怕装作也所谓的样子。他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与其两个人继续僵持互相折磨，不如让知念树和拥有一份爱情来得幸福。他想知道顾城殇的想法，才会偷偷的跟在两人后面听他们说什么。真相也有了，他确信了顾城殇的决心，却迷茫起来。他坚持了这么久讨厌顾城殇的决心应该要放弃了吧！他最想要的不过是知念幸福，只是这一点而已啊……所以他才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心。

　　将一切都交给知念来决断吧。

　　如果他知道了顾城殇的想法，想要和他在一起，那么他也会祝福他们。如果知念依旧不原谅他，那么，就让他继续在自己的立场上，坚持着这个小小的报复吧。

　　“和也尼桑，我很难过。明明应该开心的，可是我却很难过。为什么？我没办法原谅他……尼桑，我知道我家人的死不该怪他，可是，这一切的一切我可以不去恨他，却没办法接受他。”

　　樱井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的坐下来，将他依旧瘦弱的身躯抱在怀里，眼里的泪水却肆无忌惮的低落下来。这个他一直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弟弟啊，他怎么生活的这么辛苦。

　　房间里的灯光依旧闪烁，嘈杂的音乐混合着忽高忽低的男声，显得格外的热闹欢脱，只有角落里静静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仿佛躲在世界上最安静的角落里，互相舔舐伤口，依偎着取暖。

　　顾城殇进来的时候，江远流已经躺在樱井和也的腿上睡着了，顾城殇看看大家都已经东倒西歪瘫软在沙发上的样子，又看看桌子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酒瓶子，好看的眉瞬间皱起来了。

　　“知念喝酒了？”

　　樱井和也抚摸着江远流头发的右手顿了顿，有些木然的答到。“没有，他说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顾城殇看看他依旧有频率的抚摸着江远流头发的右手，眉锁的更紧了些。

　　樱井和也的手很漂亮。他抚摸着江远流的头发的样子很温柔。羊脂玉一般的手指穿梭在江远流柔软又光滑的发间，让他心底焦躁起来。画面有些过于美好了，配上此时昏暗灯光下樱井和也过分温柔的脸，让他心底越来越不安起来。

　　“他说他身体不好吗？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他没说，大概还是胃痛的毛病吧。”

　　“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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