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之上

作者:乌拉那拉土豆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压抑


      他们只带了两匹马,庄争没和任何人搭乘过,本想坚持独立一匹,但念及两个大男人抱在一坨的盛景,颇是挣扎的选择舍弃小我和桐崖共骑一匹。

      当然,执缰绳的是桐崖,她只负责拽着他腰带不让自己从马屁股上滚下去而已。

      本可以慢慢悠悠打道回府的行程,然而碍于马超远那并不好看的面色,加之稍露一点幽怨就会被痛斥毫不关心庄重山的身体状况。庄争咽下反驳的口水,最终连夜不歇快马加鞭赶到了黄州的冥海海岸口。

      自古人们便忌讳在名字不吉利的地界做营生,就是怕生意黄了,虽说冥海几十年没出过大的动乱,且云雾缭绕堪称人间仙境,可仍旧排在大晋国凶险海域榜首,鲜有商船愿意出海。

      但安居黄州的人口众多,有人乐意掏钱赏景,就有商人敢在钱景豁亮的康庄大道冒险。

      只是越往深处里行驶,宽阔无际的海域便呈现出几分怪异,甚至人堆里还会传出“巨怪潜行”的话语,等到了一处荒岛,便再无人敢前进。

      于是乎久而久之,诗客文人以到此游玩为周游天下的象征,自称为蓬莱仙人,凌霄居士。这座小岛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冥海最终景点站,隶属大晋范围内,却始终没定下名字,故为之命名者数以千计,其名花样繁多。

      殊不知茫茫大海复驶数十里,海中会再现一岛,伴月而生,是名曰:皎兮。

      庄争三人便是弃马乘船去了这座大岛,再取走原先在岛上备好的小船前往皎兮。

      沉默了几天的庄争,已是如同霜打的茄子,蔫皮拉撒的,呆呆凝望着翡翠般的玉波,清晖粼粼,深不见底。她视此次妥协为人生低谷,着实食不下咽啊。

      桐崖拿给她几个果子,庄争愣着神被他一碰,这才后知后觉地萌生饥饿感。

      “桐崖,你们为什么去七宗?”庄争嘎嘣嚼了口,摊开手掌心。

      桐崖写道:“回礼。”

      “回什么礼,他们送什么了?”庄争凑到桐崖身边坐着,说得更小声了些,生怕被船头的马超远给听见,即便依马超远内力之深,声音细得像苍蝇嗡嗡也还是能听到。

      “你会知道的。”

      不知道是不是庄争的错觉,一撇一捺落至的瞬间,桐崖周身那股子仿若天生的温和淡了下去,随之浮上的是薄薄寒冰。

      庄争张了张口,没再继续问,她能感觉到桐崖的不悦。按说桐崖很少有这种心情,他常年无喜无悲,连笑都是给人感觉出自礼貌,浅浅地挂在表皮,敷衍而无破绽,跟自家外公修成了西天神佛。

      后来他给自己铸造一具半边铜面,还安了机关,睡觉也不取,说是来岛前地位卑贱,常被殴打,失手杀了恶主才出逃海外的,怕被有心之人认出,况且现在面容丑陋,怕惊吓大家。众人不再规劝的同时也更加怜惜他。

      看不出他表情,漂亮的双眼却会时常弯着,总是温和可欺的亲切,不大能有事惹得到他。

      她更加奇怪了,憋着疑惑迷糊的干坐着,听海潮波动,偶尔几只北雁掠过天边,山雨欲来前的安宁。

      云掩残阳之时,三人终于回到了皎兮。
      由于未提前报备,便无人来迎,傍晚的海岛格外宁静,马超远还在徒手绑船,庄争被桐崖扶着瘸着腿漫步花林。

      庄争眼见在他的搀扶下步子虽小速度倒快,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横竖都是一顿打,我不急着去投胎,真的,走慢点。”

      桐崖纤长的手一顿,他从没听庄争跟他这样玩笑过,只觉讶然,露出了宽慰微笑。

      “要不,就不进去了吧,我们在这儿站会儿。”远山眉微蹙,庄争的脸上拢了数许愁思。

      花林外隐约闪动的灯火在她的害怕催生下变作了招魂使的幽冥路,等她一进去,就会咧开獠牙撕咬她。从小在她身上打折的棍棒还少么?她简直活成了一个木头桩子精。

      有的时候,尽管明知须得直面惨淡的人生,但于庄争而言,逃避才是最顶用的方式。

      “站这儿干嘛?别想些有的没的,赶紧进去。”马超远系完船绳,负手大步走至二人前面。

      庄争将不长的路走成了蚂蚁爬,但终于还是抵达了竹屋前,这是外公的居室。桐崖放开了她,退至一旁,转身去向寝屋。

      她默了默,艰难地拾级而上,低眉敛目,缓缓步入门内,她撩开帘子时发红的手顿了顿,还是掀了开。

      屏风现出人影,熟悉的高大身影就端坐在书案,手执竹简细细阅之。听闻声音,并未放下手中之物,也并未生出令庄争发抖的震怒。

      无声胜有声。
      她倒是犯抽的怀念庄重山发怒了。

      那人就这样静静坐着,肩背绷直,除却双鬓斑白,丝毫不见沧桑色彩,似乎岁月从未侵蚀他的容颜,月白衣裳衬得他愈发清朗,烛盏设了几道,明亮的光释放了暖意,他就这样隔着不远的距离。

      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仿佛昨日她也是这样跪下听着书页翻动,还倔强不屈的把背挺得老直,为每一次认为的无辜委屈,却也不肯分辩。庄争一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庄重山无声的让她得到一个清晰的认识。
      这里是她的根,她的家。

      良久,在庄争的心已经由扑通乱跳趋于平静时,只听得一声:“去西屋跪着。”
      她的心咯噔一下又活跃起来。

      “跪到你外婆,你娘的牌位跟前。想清楚了,再跟我解释。”

      “是。”
      她在皎兮,好像只会说“是”。

      西屋外头栽满了树,各式各类的娇蕊已然绽开,飘香十里。推门正中方向只端放着两张牌位,先祖事迹她一概未曾听说,只发呆的时候隐约猜想过其中缘由的不简单。

      脚下的竹板取自岛上的翠竹编排搭建而成,清幽好闻的竹香沁人心脾,此处向来是庄重山亲自打扫,历经多年不染纤尘。

      庄争叹了口气,踱步到牌位前蹲下,熟稔地掏出垫桌脚一左一右两本枯黄的旧书,转到自己膝盖骨下,掀衣而跪。

      夜色正浓,有声踏近。
      原本清静的屋子,霎时响起柔声。

      “娘,外祖母,净儿还没走多远呢,就给人抓回来了,净儿还未见过秦淮酒肆的唐州,人才葱茏的皇都,还想去大漠,去塞外!”庄争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这一路我就活得像个稻草扎,我走一下,别人就打我一下。”

      “离家这大半年,外公也不派人找我,稍不顺心动辄打骂,从不听人解释。他一点都不了解我!只想按着我的头让我往他希望的路走,我该走什么路呢?金丝雀,还是提线木偶?”
      脚步声止了。

      庄争酝酿情绪,接道:“我不想做井底之蛙,我想有自己的想法,我想成为任何我想成为的样子,而不是为了他自己的期望活着,他徒弟那么多,稍微打听打听便知道我在外面过得是什么日子,可他从不关心。”
      “我知道他怕什么,外公惯着娘,把娘惯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乃至于遇上我爹,才引来无妄之灾,惨死他乡。为了避免我重蹈覆辙,他教我读书写字,学百家武术精髓,他总说他是为我好,总觉得这样长大就可以规避掉所有危难,我自以为克己勤勉,可是……”

      外公没有教过她什么是童年。

      那些别人家小孩的游戏,她只有看着玩的份,每日不是练功房就是寝居,面对的,是铁匣子上插着的冷冰冰的武器,是油灯照耀下的书页,是稍有逆毛立刻就会迎来的棍子,她知道她在武学一道天赋颇高,学也便学了,可她想离开高墙困顿的桃源。

      这些压抑着她十年,然而麻木之中,竟还有一丝叛逆存在的,且扎根茁壮,叫她在流浪的大半年,每夜不至于孤单的过活。

      本是跪得累了赶场演的一出戏,这下忆起数年里受过的数不清委屈,感情一下子成片涌了出来。渐渐的,眼中甚至泛了泪花,温热激动地涌出。

      她以为离开皎兮,是广袤无垠的大好天地,可分明又是那么怀念皎兮的一草一木,连外公的怒颜也生动万分。

      情绪一激动,跳浮的神经顿时疼痛起来,太阳穴犹如插了根针。
      那日沈璧桉喂的药好像不管用了,她就说这人哪里会这样好心,怕是喂的假冒伪劣货,这会儿大小伤齐齐发作,庄争咬着下唇,头顶已经冒起珠大冷汗。

      “说够了?”庄重山自树下走出,似霰花瓣垂落在他发梢,脸色还带着一丝不自然,“以前怎么不见你示弱?”

      “因为净儿......跪不动啦。”庄争只来得及在脉相虚浮游走不通时留下一句,便再也不受意识掌控地栽倒了下去。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八街九陌秦淮酒肆 是现代的哈哈哈哈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431998/1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