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周六中午，王祯睁眼的时候季怀冬还在呼呼大睡。
　　日光大盛，未拉严的窗帘缝隙漏进一束灿烂的光直直打在王祯脸上，光束中，尘粒起舞。他头疼腰疼，艰难地推开凑在眼前的季怀冬，揉着报废了似的脑袋回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想起昨晚后来到底是怎么爬上床睡觉的。
　　心里恼着喝酒废人手压着弹劲大床准备起身，稍一拉扯，腰接连牵扯到另一报废了般的部位。
　　然后王祯傻了。傻傻张着嘴呆坐陷在柔软大床里。
　　王祯看了眼身边仍在酣睡的季怀冬，看见了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肩头上醒目的抓痕，终于模糊记起了些零碎片段，之后沉默。
　　酒后乱是肯定酒后乱了，□□同床共枕的两个人还有身上的酸痛都不需要他去细究深挖，让王祯正真发愣的却是除去这一身酸痛睁眼到现在更让他无法忽视的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和心满意足感。
　　所以，这是前一晚他们做的很愉快？
　　或者，至少他被照顾的很好。

　　季怀冬醒了，在王祯略微有些惋惜的呆坐时终于醒了。
　　身体先苏醒头脑仍迷糊的季怀冬懵懵笑着伸了个懒腰后顺手便抱住王祯，亲了亲他光裸的背后，闭着眼哑声笑：“早啊。”
　　王祯闭了闭眼又睁开，略过昨夜不提：“不早了，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声音同样沙哑，王祯懊恼的又闭了下眼。
　　季怀冬大脑也醒了，吓醒的：“几点了？”
　　其实王祯也不知道几点了，伸手没在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扫了眼漏进来的日光张口道：“怎么也得九、十点了吧。”
　　季怀冬松了口气重新落回被窝里：“吓死我了，下午朱放约了彩排，还好没太晚。”
　　表演节目的事季怀冬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就跟王祯吐槽过了。没等王祯再说话，季怀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笑眯眯靠过来在王祯肩头飞快吻了一下，然后掀开被子下床，开开心心去洗漱。
　　王祯瞪着跑出门的背影又傻眼了，他赤条条在被窝里坐到现在季怀冬居然规规矩矩地穿着睡裤？他昨晚还有这个功夫怎么就不能帮他也穿下呢！

　　王祯的估摸估摸的有点儿太估摸了，季怀冬洗漱完在客厅里找到手机，跳过锁屏上三四通未接来电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知道已经迟了季老师反而彻底淡定下来了，进厨房不慌不忙做了早午饭端上餐桌，又在桌上同王祯提起晚上请苏绍瑾、路余吃饭的事。王祯头点的很痛快：“行啊，不就是吃个晚饭么。”
　　季怀冬搅着黑米粥弯眼笑：“那你等下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唱歌？”
　　“不要，”王祯拒绝的同样干脆，大大打了个哈欠：“我要再补个回笼觉，昨晚醉的太厉害了。”
　　季怀冬红着耳廓挑眉，不言不语只笑。

　　约定一点半季怀冬露面已经是下午三点，被朱放、祝薇薇夫唱妇随嘲讽了一通后又被路余抱住哭：“他们太不人道了，他们居然都带了伴儿！”
　　包间里除了朱放夫妇、胡萌萌夫妇、苏绍瑾、路余还有男男女女几张生面孔，季怀冬先在准新郎的介绍下跟其他伴郎以及两家的亲朋打了个招呼，接着苏绍瑾笑盈盈介绍了女伴：“小赵、季怀冬，季怀冬、小赵。”
　　季怀冬客气同女孩寒暄，路余则藏在他身后朝苏绍瑾翻白眼。
　　祝薇薇绝对是季怀冬认识的人中“能折腾”的前三把交椅，她给自己的婚礼导了台联欢晚会。
　　季怀冬、路余、苏绍瑾还有苏绍瑾带来的小妹妹，四个人窝在沙发一角里磕瓜子吃板栗前前后后围观了七八个节目才终于等到他们上场。
　　伴郎的表演曲目是由苏绍瑾选送，胡萌萌审议最后经祝薇薇拍板定下的。前两天在新拉的伴郎群里季怀冬想起来还问了句是哪首歌，却让苏绍瑾打哈哈说好唱好唱一学就会给糊弄过去了，握着麦克风坐在最边上沙发里靠前的位子上，季怀冬看见歌名浮出的瞬间就想放下话筒走人了。
　　王祯回笼觉睡到五点多，醒来饥肠辘辘。绕着厨房转了一圈，开开冰箱又去翻翻零食柜没找到想吃的，于是他摸着肚皮打电话给季怀冬问几点开饭。电话那头季怀冬正在磕瓜子看民间业余艺人情景剧呢，乐呵呵的报了个地址让他赶紧过来看热闹。
　　王祯那么情趣高雅的人对这种恶趣味向来很是鄙视，不过，抱着想看看季怀冬的兴趣爱好到底能低俗到什么程度，他还是驱车赶到了季怀冬提供了地址的娱乐场所所在地，搭电梯上楼，找到包厢推门而进，王老师乐坏了，这热闹的确很值得一看啊。
　　屏幕前麦克风后，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正中间，朝外依次分站一个黄毛，最前面还有个搔首弄姿的小胖子，五个青壮年大小伙子三个便秘般娇羞两个大大方方娇羞正在合唱“baby自从遇见你我比你还要少女~baby恋爱的男子每一个都是少女~”
　　王老师没憋住，很不给面子的“扑哧”笑弯了腰。
　　胡萌萌作为舞蹈指导还给他们五个配了动作和走位，前前后后连唱带跳四五次，保证满屋子都笑够了，才揉着肚子抹着眼泪放他们过。最后一组在左手边沙发上就位候场，季怀冬交出麦克风后直奔倚在门边同样揉肚子的王祯而去。
　　王祯还在捂着肚子乐呢，看到季怀冬走过来乐的更开心，边乐边还不忘讽：“真是好热闹啊季怀冬。”
　　季怀冬满面一言难尽，身后扑上来搂他的苏绍瑾先哈哈大笑：“对吧！简直就是专门为我冬哥量身定唱的！”
　　“滚蛋啊，”季怀冬终于摇头好笑起来，推开苏绍瑾：“到底给谁量身定制，你在小学妹哪儿都受了什么委屈啊！”
　　苏绍瑾笑笑，掏手机：“呀，都这时间了，得抓紧去吃饭了，饿了吧祯哥？”
　　没有尴尬，没有别扭，没有好奇，也没有窥探，苏绍瑾融在自然聊天中的表态王祯很领情。
　　“饿死了，快点吧，”王祯懒懒打了个哈欠转身：“先说我不吃辣啊。”
　　大包间里走动嬉笑吵吵闹闹，季怀冬追上，背对着人群贴在王祯耳边笑：“那你有没有想吃的？”
　　王祯说随便，苏绍瑾含着笑回头找路余，再叫上小赵，五个人跟朱放打了个招呼先一步离开了KTV。

　　路余最近几次见王祯都完美延续了学生时代见到这位心里恨到咬牙面上还不敢切齿的恶霸又怂又虎的作风，这次再见，不知是季怀冬给他勇气了还是怎的，面对暧昧期和热恋阶段的两组人，破天荒手一指表示要跟季怀冬和王祯的车。
　　王祯笑得季怀冬心里默默为路余叹气摇头，偏路余瞪着双卡姿兰大眼却像瞎了一样，故作沉稳指使季怀冬去开车：“我跟老王我们有旧要叙，顺便有两句话得交代交代。”
　　老王哼笑声打量着一颤的路余，手指季怀冬：“去开车。”
　　季怀冬订的步行街附近一家椰子鸡店，过去路上撞上堵车，倒意外真给可怜兮兮的路余留足了“叙旧”的时间。
　　路余眨巴着卡姿兰大眼以他跟季怀冬的产房初见面为开头，絮絮叨叨讲完初见面怎么被眼还没睁开的季怀冬一拳捣到哇哇哭后卡了壳。
　　王老师很耐心地听，听完继续耐心等他下文：“你太啰嗦了，到底想说什么给你一分钟总结概括，然后用五十个字以内表述出来，多一个字揍你啊。”
　　说罢，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车窗外华灯初上，车夹着车流中紧跟前车慢慢启动，路余让这话堵的表情比方才唱歌时还难看：“祯哥，我在认认真真和你说话呢。”
　　王祯转过头看他：“废话，要不是看你认真，这么磨叽的我早揍你了。”
　　路余眨眨眼，再眨眨眼：“你总这么不听人说话在季怀冬那里可讨不到好。”
　　他突然认真来这么一句把王祯弄一愣的同时皱起了眉。
　　他这是在无中生有、妖魔化他？季怀冬在前面有些听不下去，盯着前车屁股踩下刹车张口玩笑：“你是来说我坏话的么？”
　　“你看，”路余指着前座对王祯特别认真道：“我从小认识他他一直就这样，不让人说还听不进人劝，歪理特别多，从来都是我先道歉，事事都得我让着他，从来不吃亏，他拿定了的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季怀冬脸上的笑已经有些不好看了：“路余，说话不能信口胡来呀。”
　　路余没理季怀冬，只对眼睛在他俩间打转的老王讲：“季怀冬就是认准了我不会走可劲欺负我。”
　　季怀冬突然按了下喇叭，王祯张口：“你别吓唬他。”又指指路余：“你接着说。”
　　路余本来就是要说的：“但是吧，也是因为我们真的太熟他才这样的。季怀冬，没人比我了解，我兄弟他人真的很不错，孝顺、而且比较善良。所以王老师，如果以后你觉得季怀冬对你不怎么好，可能不是他真的不想对你好，你透过这些表面往深里去看，其实他已经在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了。”
　　“但是如果你因为他对你好就随便欺负他，季怀冬跟我不一样，他是真的会被欺负没了的。”
　　他这三分恐吓两分诓骗再加五分大实话的，王祯都快对路余刮目相看了，
　　车窗外车流滚滚、夜不停歇，车内三个人各怀心思。路余端到现在车内一静开始有点儿怕了，偷摸朝车门边挪挪。季怀冬心情有点儿复杂，既没想到小傻瓜能来这一套又担心他弄的太拙劣王祯心里不舒服，正打算张口揭过，许久没动静的王祯突然悠悠啊了声。
　　“路余，你洞察力不差呀，高中语文怎么就没及过格呢？”

　　因为多了个外人小赵，饭店里几个人在桌上只是吹牛扯皮，也多亏苏绍瑾带了个姑娘，这第一餐饭吃得顺畅了许多。
　　那边大部队又去光顾了蜀香园，饭吃到一半跟苏绍瑾通了个电话，约定九点多两边散席，最迟九点半苏绍瑾家小区汇合。
　　吃饭的时候王祯没喝酒，结账出来后他跟苏绍瑾去取车。路余喝兴奋了，搭着季怀冬肩又开始絮叨，翻来覆去念的不过幸福长久，和谐美满一类糊涂话，弄得好像明天出嫁的不是祝薇薇而季怀冬一样，絮叨得季怀冬头疼。
　　等两辆车过来，自始至终远远站开捂嘴偷笑的小赵姑娘忙一路小跑逃上了苏绍瑾的副驾，季怀冬也巴不得离路余远点，可副驾驶座门还没碰到便又被他大力拖进了后座。
　　两伙人在苏绍瑾家重聚，吹牛打牌、唱歌聊天各类娱乐活动不需安排自个儿就闹腾起来，喝嗨了的路余跟喝的更嗨的朱放相拥而泣时还不忘摸着眼泪擦擦鼻涕找季怀冬，季怀冬嫌弃的不行，主动跟着苏绍瑾还有朱放的一位同事下楼去扛酒。

　　三箱酒前一夜开了两箱喝了一箱，今天中午酒醒，季怀冬对着客厅一地空瓶痛定思痛，头一次认识到喝酒确实误事，反思了小半天最后狠下心来，忍痛将去年酿的几罐果酒一一启开，挨个灌回空瓶塞上酒塞封好又装回泡沫纸盒里。
　　苏绍瑾举着哼哧哼哧扛上来结果撕开胶布里面瓶身跟酒的颜色明显不相配的酒瓶感到了深深的疑惑，慢慢转过脑袋去看季怀冬：“这个已经不是实物跟卖家秀符不符的问题了，这个是实物跟买家秀都严重不符了吧…昨晚的照片你P图啦？”
　　王祯中午吃过饭捧着茶杯站在厨房门口是眼看着季怀冬怎么镇定自若的掺水兑假酒的，笑着摇头转身走开，季怀冬杵在旁边倒镇定自若，很假的拍了下手：“啊，对了，这是我新酿成的果酒，你尝尝味道好不好，喜欢的话过两天再给你装点。”
　　苏绍瑾轻轻叹口气，季怀冬又道：“要不我再请你吃顿饭吧。”

　　拿二锅头、牛栏山酿的果酒度数可不是气泡酒能比的，一屋子人还没喝到十点就都高了。高了就容易飘，女同志们去了城的另一边泡澡按摩做spa，小赵也很有眼色的早早提前离开了，一屋子兑了酒精的荷尔蒙无处折腾就开始惹事生非，抢来朱放的手机一群醉鬼非要给祝薇薇打电话，轮流说一件新郎的小秘密去骚扰新娘子，祝薇薇烦的挂了几次他们还没点儿自觉地坚持打，十分幼稚且无聊。
　　手机传到王祯面前，王老师很不认同地摇头：“非得祝薇薇生气，明天婚不结了，你们就全满意了。”
　　被压制住的苦命新郎眼含热泪一个劲点头，但王祯也只是口头谴责了一下，谴责完撒手躲去了外面阳台。

　　季怀冬端着酒跟出来，靠在王祯身边笑：“朱放看见你没管他就走了，眼泪都下来了。”
　　王祯撇嘴，头扭向一边。
　　料峭春夜繁星与灯光相交辉映，没有高楼与大厦的城市密树与万家灯火交错，闲散悠然，平静恬淡，别有一番动人风味。
　　王祯侧头吹着冷风，突然轻笑声：“我知道一个祝薇薇的秘密。”
　　季怀冬转过头，王祯又说了遍他才听清，也轻轻地笑：“什么呀？”
　　王祯眯眼望着远远处车流汇入茫茫夜色，笑了下：“她喜欢过苏绍瑾。”
　　季怀冬怔愣，王祯哼笑了声：“你们这些小孩，眼睛里根本藏不住事。要么偷偷地看人家，要么偷偷看着人家笑，想不让人知道都难呐，不过现在想想也挺可爱的。”
　　季怀冬看着王祯，突然好奇：“那你就从来没有看出过我喜欢你么？”
　　说到这，王祯倒被提醒了：“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季怀冬，你不是曾经咬定跟青春期躁动没关系么？”
　　“你到底骗了我多少呀？”
　　季怀冬发现谎话真是说不得，笑出了声：“真没有了，就这么两句还都被你英明神武给拆穿了。”
　　“少奉承，”王祯转过头扯了下嘴角：“所以是怎么回事？给你五十个字简单交代一下。”
　　五十个字可说不完，就着晚风与星光，季怀冬把深藏心底多年一度险些淡忘掉的少年心事点点滴滴慢慢地、轻轻地全部道尽。
　　仙云弄巧，飞星传恨，季怀冬曾经的酸涩与甘甜、期望与无望在这一夜跨过银河，走过数以千计的日夜终于全部传到了王祯耳边。听他说完后王祯沉默了许久，然后打了个喷嚏，说：“困了，我们回家吧。”

　　凌晨再次钻进同一个被窝，季怀冬从背后抱住王祯低头深深浅浅的吻他后颈、肩头。王祯兴致不高，拍了拍放在他腰上的手沉声只道：“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耳后季怀冬嗯了声收紧手臂，抱着他闭上了眼。王祯却因白天睡得太多，睁眼望着漆黑的房间失了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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