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新学期开学季老师有些烦恼。

　　教室前方黑板上大红的倒计时都恨不得贴到学生脑门上，总还有个别学生能过完美做到睁眼瞎坚决不做寒假作业；因为上学期一模与期末手底两个班的完美发挥，学科组长李主任奉行物尽其用，独断专横的无视当事人的不满，直接把前半个月出每日英语小练的重任指派给了季怀冬；并且，季怀冬很有理由相信这还只是个试水，如果半个月后李主任认为效果不错，很有可能会继续独断专横的把剩下四个月到考试前的所有小练都托付给他，这事季怀冬相信李主任干得出。
　　平白多做一项工作还没有额外的补助，季怀冬当然烦恼，不过最让他心烦的数来数去还是似乎、好像、应该是，成了他男朋友的王祯。

　　再次同居两人亲密更胜从前是季怀冬无需用心便能察觉到的，这让他开心也让他愉悦，但是没愉悦两天他就发现了，王祯的亲昵与亲密只停留在言语与态度上，生活中他突然迷信其存天理、灭人欲，将发乎情，止乎礼的传统贯彻到底。现在连递个东西给季怀冬，王祯都坚持大老远的放桌上然后让季怀冬自己走过来拿。
　　季怀冬不解了几天，苦恼了几天，最后又思索了几天，想来想去还是怪王祯不开窍，没迈过心里那道名为师与生的坎。

　　周五晚上季怀冬在七班看晚自习顺便出下一周的午间小练，从预备铃响坐到第三节课上课，敲键盘敲到腰酸背痛腱鞘炎，扩胸拉伸了一下揉着手指打算起身动动，刚站起来就见王祯推门进来。
　　王祯进门抬眼看见季怀冬正站在讲台上看他，打了个手势后转身又出去了。季怀冬按着肩颈拿上手机，扫一眼班内安分守己的众学生跟上。
　　虽过了立春，可入夜还是有点儿冷，从温暖的教室里出来迎着寒意打了个哆嗦，季怀冬走到围墙边。
　　王祯正倚着冰凉的瓷砖前面发消息，瞥了眼季怀冬过来收起手机：“你周六有事么？”
　　季怀冬摇头：“不临时通知开会的话，应该没有。”
　　周末开会，这是新年伊始李主任又一残忍的新癖好。
　　王祯勾着嘴角笑：“浩浩家闺女周六十周岁，大生日，要宴请亲朋好友，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去。”
　　“他家女儿都十岁了？”季怀冬有些惊讶，又笑问：“那你去么？”
　　“我当然得去了，”王祯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说起来我好像还是她干爹呢。”
　　“啊，”季怀冬若有所悟点头：“得包个大红包了。”
　　“去，”王祯哼笑，作势抬脚要踢。
　　“开个玩笑，”季怀冬退躲一步，又翘着浅笑上前：“什么时候啊，中午？晚上？”
　　“中午，”王祯自认为不动神色的往后挪了两步。
　　季怀冬皱了下眉：“行，我知道了。”
　　王祯移开视线无意识又小退了半步：“那我们到时候一起过去？”
　　“不然呢，”季怀冬笑了下，回手指指教室里面：“我得回去了，放学在办公室等你？”
　　“啊，行……”
　　两人默默站了会儿，王祯转身就走，季怀冬顿了下也跟着回了教室。
　　高三到了下学期王祯按过去的惯例几乎每晚都会去学生宿舍转一圈。他俩现在几乎同进同出，季怀冬不愿在冷风中干等，下晚自习后便习惯回办公室泡杯茶，等茶凉了，王祯的电话差不多也就来了。
　　走廊小站后季怀冬坐回讲台一口气打算将余下的半张小练出完，出到最后一篇阅读理解时下课铃响，季怀冬瞥了眼屏幕下方时间，看了下仅剩的最后一个小空，准备出完了再走。
　　又在学校里蔫过一天的学生们铃响后立马恢复精神，吵吵闹闹叽叽喳喳很快散了个干净。
　　蒋珈收拾的比较慢，背着鼓鼓揣揣大书包走过讲台时顿了一下，掉头回来：“季老师，今晚的试卷是明天早自习前收么？”
　　季怀冬刚打完最后一个单词点保存：“嗯？啊，对，明天上午你们班有英语课么？”
　　蒋珈俩手抓着背带点头：“三四节就是。”
　　季怀冬点下待机起身：“那早自习下课送到我办公室，我要改。”
　　“哦，”蒋珈慢慢点头，然后仰头咧嘴一笑：“知道啦，季老师再见。”
　　“嗯，路上注意安全。”
　　因为蒋珈耽误了两分钟，季怀冬收拾好东西出门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徐元良锁上后门像往常一样准备去锁前门时转身看见季老师抱着电脑和一摞书走过来，犹豫下迎了上去。
　　季怀冬下意识就想绕开却被挡路的学生截住，愣了下抬眼才发现是班长，迅速皱了下眉：“什么事？”
　　徐元良开门见山道：“季老师，那天晚上的事我不会对外说，你放心。”
　　季怀冬翘起嘴角笑了笑，笑意却没染进眼里；“什么事啊？你挪用公款请我消费的事么？放心，老师也不会说的。”
　　徐元良本就没什么笑意的脸板的更严肃了：“我没到十八您就给我塞酒的事。”
　　说完，班长绕过季怀冬锁门去了。季怀冬挑了下眉，脚步不停也离开了教学楼。

　　闺女生日，杨浩浩说要大办不过也只是挑了个贵些的酒店多摆了两桌而已，桌上的人除了王祯、季怀冬、零星亲朋好友，多数还是杨星烁小朋友的同学与至交。夹在一堆奔跑跳跃的小可爱们中间，王祯筷子都举得诚惶诚恐，搞得季怀冬也跟着如坐针毡。
　　“叔叔，我想吃那个虾——”一个像脏的像刚在门口草地上打完滚的小男孩咧着缺颗门牙的嘴，一手揪着门口杨星烁照片底下薅下来的粉红气球，另一只手拽了拽季怀冬衣袖。季怀冬低头看着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孩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先给他夹虾，还是先找监护人。
　　小男孩仰着头等了半天发现这个叔叔可能是个傻的，滴溜溜的小眼睛一转，转到了躲在后面偷瞄的另一位叔叔，嘿嘿一声嘴咧的更大，仅剩的一颗摇摇欲坠的后槽牙都露了出来。恐怖的小脏手正要伸向他，躲在后面的人像是警惕感知到了一般，先一步惊慌抓住发呆的傻叔叔，激动道：“快给他！快给他虾！”
　　杨浩浩敬了一圈酒过来就看见王祯、季怀冬师徒二人正小心翼翼伺候着一没见过的小孩吃饭。他乐呵呵端着酒杯走过去：“你们两个，自个儿来吃不算，怎么还请了个外援呐。”
　　王祯成年以后最杵这种屁点大的孩子，忙抬眼道：“别说风凉话，赶紧给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孩，都让我跟季怀冬给他剥一盘虾了，也不见家长来领！快快快！”
　　杨浩浩一愣：“他不是我们请来的呀，我以为是你俩带来的呢？”
　　桌上三个人俱是一愣。小男孩咧咧嘴，抢过季怀冬手里刚剥去壳剔了线的虾仁丢尽嘴里啊呜啊呜咽下去了。
　　三个人中杨浩浩跟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沟通经验最足，于是被选为代表上前沟通。杨浩浩往八风不动，只管进食的小男孩身旁坐下，脸上堆满和蔼可亲的笑：“宝宝，你家里人呢？”
　　“啊，”小孩伸手抓了颗盐酥鸡丢嘴里，油腻腻的手往后一指：“在那边吃饭呢。”
　　季怀冬顺着望向对面那厅脸都黑了，无声转过来看王祯一眼。王祯脸也挂不住，上前拉开杨浩浩：“我送他回去。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孩子不见了还能安心吃喝。”
　　杨浩浩一脸坏笑挡开他：“哎我来我来，你们是客，只管吃好喝好，我去送。你们俩个抓紧吃，看看，学雷锋，光顾着给安心吃喝的家长带孩子了。”
　　王祯笑骂了声，杨浩浩扛起扒着桌腿不放的小孩就走，走两步还不忘回头嘱咐：“那什么，小季你看着点，别让你老师喝多了。上回在我们家吃螃蟹，也不到哪道菜那么下酒，吐的胆都要呕出来了。”
　　小季老师脸还没恢复正常色，没给王祯什么好看。转头皮笑肉不笑问：“我们能好好吃饭了么。”

　　早上王祯起晚了所以出门的晚，撞上周末出行人多，两个人开车绕着杨浩浩家请客的酒店转了好几圈才转出个车位，结果散席后又因为来时绕的圈太多了，把车停哪儿给绕忘了。两人分头找了快半小时才在酒店后面一小巷子里找着，七零八碎的与这些天积攒的种种不满搅和在一起，下午到家季怀冬都没给王祯什么好脸色。
　　王老师坐在电脑后打了两盘游戏本来没当回事，结果中途喝水的时候发现，坐在沙发上看剧的季怀冬冷这个脸一点儿都不喜气，于是端着水杯走过去，隔两个空位坐下：“怎么了小同志，看个喜剧怎么还看的愁眉苦脸的？”
　　季怀冬先看眼隔在中间的空位，再拿眼飘过王祯，转回去看电视：“没事，你玩游戏去吧。”
　　这话说的，王祯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事不小。他五段恋爱到底不是白谈的，眨眨眼，思忖着问：“对了季怀冬，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啊？”
　　季怀冬盯着电视机干巴巴道：“过过了。”
　　“过过了？”王祯道：“我是说今年的。”
　　“啊，”季怀冬转头：“今年的也过过了，我一月份生日，比路余晚三天。”
　　“噢，”王祯点着头暗自庆幸幸好不是今天，眼再转一圈，笑道；“那要不然明天给你补一个吧，反正明天休息没事，我给你过生日怎么样？”
　　季怀冬打量着王祯的兴致勃勃，只当他心血来潮，无所谓：“随你，要我订蛋糕么？”
　　“啊不用，”王祯起身走回电脑桌后：“全交给我了，你负责开心就好。”
　　季怀冬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偷偷撇了下嘴。
　　王祯敲着键盘游戏打到一半突然又哎了声：“季怀冬，你是冬天生的啊，所以叫季怀冬是么？那也不对啊，冬天生的，一月份，往前数数那应该是…我看看啊，十二月、十一月……”
　　“三月，”季怀冬知道他在算什么，盯着电视头也不回道。
　　王祯几乎是同时报出三月，笑：“对，三月，三月是春天啊，你不该叫季怀冬你得叫季怀春呐！”
　　话出口王祯自己先察觉了不对，果然，季怀冬紧接着再次皮笑肉不笑回过头：“好听么，王祯？像话么。”
　　王祯把自己逗乐了，对着屏幕扑哧扑哧一通乱笑最后笑输了游戏。丢下鼠标倚在转椅里挂着残笑揉肚子，脚尖点在长毛厚地毯里慢慢晃：“你是冬天生的你叫季怀冬，那路余为什么叫路余啊？”
　　季怀冬面无表情望着电视机屏幕，不想接他的无聊话：“我怎么知道，可能路叔叔希望他年年有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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