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因为一句不过脑的邀请，王祯不得不深夜爬出被窝驱车近百公里赶回X县。

　　过年多数商家休业，下了收费站进城一路沿街只有街灯明亮。阴雨绵绵几天，城中即便应景得挂满了大红灯笼、平安结，可路上散场的行人寥寥。等红绿灯时，一群醉鬼流连在凌晨的大街上，放声嚎唱“没完没了的姑娘她没完没了的笑~”，发泄似的歌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城里，追了绿灯亮起后一脚油门踩下的王祯好远好远。
　　季怀冬把碰头地点定在锦绣苑北门，王祯车行过关门的店铺远远便望见大门前路灯边低头抽烟的高瘦身影。
　　雨停了，头顶乌云沉厚，裹着黑色短羽绒服的季怀冬夹着烟垂头站在路牙上，安安静静。
　　车缓缓驶近，王祯看着路灯下人察觉，扭头眯眼望过来，接着灭了烟丢尽垃圾桶先是快走，没走两步直接小跑靠近。
　　王祯靠边停车，刚停稳副驾门便拉开，季怀冬裹挟一阵寒风钻进车内。
　　“等很久了么？”
　　季怀冬几乎目不转睛盯着王祯：“还好，我以为你在家。”
　　王祯意义不明地嗯了声没说话，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双手握着方向盘垂着眼睑沉默。打电话是一时冲动，冲动的把人叫出来以后要干些什么他还没想好。
　　还能接到王祯的电话季怀冬也是懵的。
　　从点头答应到抓起羽绒服在路余的目瞪口呆中匆匆离开，季怀冬做的每一个反应都是潜意识里想要的，想要见王祯，想要抱有期待。
　　可等真正站在王祯家楼下又一次进不去门的时候，冷风中脑袋与身体一起开始降温，等待的漫长过程中他开始揣测，好的坏的能接受的接受不了的全在脑海里过一遍，惴惴不安，心神不定。
　　王祯的沉默让季怀冬眉头紧了紧，脑海再次闪过千万种可能，问出口的却是最坏一个：“你要结婚了？”
　　王祯明显被吓了一跳，愣了下转过头：“你听谁说的？”
　　“我…”季怀冬一颗心放下了：“猜的，你……昨晚打扰到你们了？”
　　嘴唇开合，一个“们”字吐的有些艰难。
　　王祯沉默不说话，季怀冬跟着皱眉：“你不用为难，我不会死缠烂打的，我……”本打算告诉王祯他准备离开叫他安心，张了张口却又怎么也说不出。
　　原来潜意识中他一直回避着让王祯知道这事；原来潜意识里如果王祯知道了，那便什么都成定局了；原来在未成定局之前，他始终心怀侥幸。
　　一时二人无言，车内又陷入了沉默。
　　滴答小雨又开始往下落。
　　王祯皱眉又松开，松开又皱起，最后叹了口气：“去哪儿喝一杯么？”
　　季怀冬皱巴着一张脸，憋回难过地几度欲决堤的情绪，声音低低地丢出两个字：“去哪？”
　　“去…”王祯眼睛左右望着，突然怔了一下：“去草原？现在能去么？”
　　季怀冬张着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低头掏手机掩饰含在眼眶里晃荡的水，吸了下鼻子：“应该可以，我来查票。”

　　车原地掉头开回到F市，卡着时间取票安检登机。起飞已是凌晨，王祯几乎是坐到位子上头沾上椅背就开始睡，季怀冬睡不着，一夜情绪跌宕后透过小窗望着云层之上一望无际的沉静夜空心终于静了下来。
　　飞机凌晨落地白塔机场，出了机场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而来大风又把二人给吹了回去。天蒙蒙亮的时候季怀冬叫了辆车到新城区火车站，一路上，二人默契地无言把头各转向一边，车窗天渐渐亮起。等到了季怀冬口中说过的车站，在广场前下车原地转一圈，没有霞云漫天，没有心灵震撼，普通的城市忙忙碌碌的清晨风还不是一般的大。
　　王祯最近有点儿掉秤，让风刮的险些站不稳，扯着季怀冬就往马路对面开着门的看起来十分暖和的肯德基去。
　　一人一杯热饮，二人面对面坐上二楼。
　　店里很安静，除了角落里一个边吃油条边对着电脑神情专注的青年只剩他俩。王祯盯着对面墙上一副藏族风情画微微皱眉，张口说了思忖了一路的话：“去年一次收了你一年的房租，你搬出去了俩月不算，剩下的钱我也不想还了，要不，搬回来吧。”
　　季怀冬静了一路，想了一路，双手握紧纸杯垂着眼小声只道：“你知道我搬出去的原因。”
　　王祯再次沉默了片刻，只片刻，轻轻出了口气，松口：“那我们试试吧。”
　　深夜里含在眼眶的泪滴在了清晨的呼和浩特。

　　王祯说的试试是试试合不合适在一起，而听进季怀冬耳朵里的却是在一起试试。
　　因为很丢人的突然泪崩，王祯吓得哄了十来分钟。季怀冬自己也吓了一跳，掩面摆手没事没事的安抚王祯又安慰自己，等王祯将信将疑去洗手间的空档，他下楼走出店外吹风吸冷气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破涕为笑。
　　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熟悉又陌生的火车站，季怀冬远望着对面做成蒙古包样式的屋顶下呼和浩特站五个字突然想起有通电话该打一下了。蒙古包上发光的时钟显示时间刚七点，手机里嘟音却响了三两声就被接起，透过听筒传来的姜爱玉带着笑音的温柔嗓音缠着浓浓睡意：“才七点，这么早什么事啊？”
　　风太大，季怀冬转身拉开门又回到了店里，嘴角挂着发自内心抑制不住的笑，声音都沾着笑意：“是有两个事。你在择诚怎么样了？适应了么？”
　　一阵窸窣后姜爱玉的声音听起来清醒了许多：“啊，有哥哥姐姐们带着何止适应都快要青出于蓝了。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不去高校当老师想明白准备回来跟我做同事了？”
　　“没什么，适应了就好，”站在玻璃门内望着马路对面车来车往，季怀冬道：“新疆我不能陪你去了，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估计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吧。”
　　姜爱玉似乎没有很意外，只安静了一阵，很快又轻快的笑起来：“啊，我明白。好，那恭喜你了，再见。”
　　对面电话挂的干脆，是姜爱玉从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季怀冬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笑笑收起手机。身后传来足音，季怀冬回头看见王祯下楼，张望着玻璃门外的车水马龙靠近。
　　他们运不好，这天没等到震撼人心的云霞，站在陌生城市的普通清晨里王祯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说：“回去吧。”
　　季怀冬侧身陪在他身边，弯眼笑：“带你去个地方。”

　　没看到漫天红霞可季怀冬曾经的呼市之旅看过的可不止云。

　　迎着八级飓风季怀冬硬是把走到一半几度冻的想放弃的王祯拉到了两三条街后，入口藏在大街角落里，进门满是浓浓内蒙特色的蒙餐店内，吃早饭。
　　走上绿色台阶跨过鲜艳的蓝色大门，王祯让店内暖气烘了一刻钟才从麻木中缓过来。
　　“应该带你去吃烧卖的，但是正好这家店比较近，”甜奶茶上桌，季怀冬笑着给他倒了一杯。
　　“这叫比较近？”王祯哼了一声，没控制住打了个喷嚏：“你逗我呢吧。”
　　甜奶酪馅饼，酸奶饼、冰糕、烤奶皮、脆果条、驼肉馅饼、羊肉包子、酸奶两人要了满满一桌在旭日东升的清晨坐在靠窗的奶茶店里慢慢的吃。
　　季怀冬几乎没怎么动筷子，捧着暖手的奶茶坐在腾腾热气后看着对面王祯埋头认真地吃饭，翘起的嘴角怎么也放不下来。
　　似乎是一整个秋冬压抑的太久，莫名其妙跑到迢迢千里外的内蒙吃了一顿久违畅快的早餐，回程的飞机上王祯出走的困意归来，一直在睡觉。
　　王祯睡了一路季怀冬就侧枕着椅背目不转睛的注视了一路，淡淡的熟悉烟草味和身边人真实体温热度，季怀冬就这么注视着。半放下遮光板的小舷窗外云海之上还是蓝天白云也只有蓝天白云，心里柔软的像小奶猫趴在他肚子上闭着眼睡的迷糊了踩奶时一样。

　　落地回到F市，王祯坐上副驾驶座一时没想起什么倒头接着睡，等通宵了一夜还因为亢奋而精神抖擞的季怀冬把车开回X县他才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拍着车座懊道：“噢，我忘了。”
　　季怀冬刚把车停进巷子里被他吓一跳，拉上手刹转头问：“怎么了？”
　　王祯低头摸手机才发现昨晚走的急根本没带手机，抬头望着周围堵的严实的矮墙慌慌忙忙解安全带：“你把车开到哪儿了？我不该跟你回来的，我得再回F市一趟。”
　　季怀冬拉住正要开门的王祯：“这么了，干什么去F市啊，忘东西了？”
　　王祯睡懵了头，打了个哈欠缓过神，坐回副驾里：“我昨天半夜从家里出来的，啊，手机也忘带了，我妈估计还不知道我不在家呢，现在几点了？”
　　季怀冬瞟了眼车上的显示屏：“快五点了。”
　　王祯皱着脸，揉了揉睡的乱糟糟的头发：“行吧，回到X县了吧？你自己打车回家吧我要走了。”
　　说着直起身拉开车门，季怀冬看着他去开门又停下，顿了两秒坐了回来，问：“又忘了什么事了？”
　　王祯侧过身歪头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季怀冬眨了下眼；“你什么时候从F市回来？”
　　王祯想了下：“今天…明天吧，明天上午我回来。”
　　季怀冬弯弯眼：“那我明天上午就搬。”
　　呼市零下十多度的天北风呼啸，离开了一日夜的X县却偷偷下起了雪。
　　先下过一场雨，积不起雪，只墙头树梢堆着一星半点的白。脚底脏了的雪混在水里又结不成冰，潮叽叽地踩下去嘎吱作响，季怀冬故意把车停在了他家附近一个隐蔽巷子里，下车后扶着车门等着王祯绕过车头换到驾驶座。
　　王祯踩着潮湿的积雪走过来，见季怀冬扶着车门注视着他没有要让的意识，正要问他还有什么事，季怀冬却突然放开车门迈步走向他。
　　然后，在冰天雪地的角落里，季怀冬张开双臂抱住了王祯。
　　吸入鼻腔的空气冰凉，紧靠的身体却带着让人心安温暖，王祯听到季怀冬趴在自己耳边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用他低沉的、疲倦的声音说；“你知道么，这个城市有你没有你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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