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答应了要带苏绍瑾回家吃饭，可次日季怀冬睁眼已是下午。
　　许久没睡到午后，起床的时候揉揉脸季怀冬还有些懵。房间外苏绍瑾和狗儿子都不在，打了通电话过去接通后对面十分欢快：“喊你不醒，我怕没午饭吃就投奔胡老板了。你要不要过来？我们刚吃完还剩了点鱼刺剩了点骨头……”
　　季怀冬直接挂了电话换鞋回家。

　　到家家里依旧没人，挂苏绍瑾电话的时候无意中瞟到最近通话里王祯两个字，前一夜种种再次浮现脑海，心里一阵难过，接着胃也开始造反。
　　季怀冬从冰箱里找到一包挂面又翻出一份肥牛，给自己煮了碗窝了两个溏心蛋的肥牛面安抚了肠胃后，拿上钥匙拿上伞换鞋出门去了健身房。
　　在工作人员放假只有四五位大爷大妈饭后消食来打乒乓球的健身房里放空脑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想，季怀冬跑步、撸铁机械地重复有氧、无氧运动至到夕阳西沉华灯初上。冲掉一身大汗再回家，季父季母已做了满桌子菜等着了。

　　灯光下餐桌旁围坐的还有大姨、姨父、楚蕙和付元，季怀冬进屋打了招呼，还未来得及脱下羽绒服先被季母白着眼阴阳怪气一通念：“年三十彻夜不归，初一又来无影去无踪，哎呀，以后要见见你是不是还得提前预约呀？”
　　季怀冬一声不吭落座，季母哼了一声起身给他盛饭：“倒是知道到点回家吃饭，中午自己也不知道在家弄了些什么能吃不能吃的，吃完了筷子一放锅也不刷碗也不洗……”
　　几个长辈打着哈哈把话岔过去，季母坐下后捡起之前的天继续聊。季怀冬埋头先一阵吃，半饱后放慢进食速度，慢慢吹着汤跟付元聊天，聊着聊着发现楚蕙老看过来，于是问：“你儿子呢？”
　　楚蕙指一下卧室：“在你床上睡着了。”
　　“嗯，”季怀冬喝一口汤，抽纸起身：“我去看看。”
　　卧室里没开灯，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光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小人睡在抱枕圈起来的大床中间，季怀冬弯腰手抻着床面给他拉一拉被子，楚蕙跟了进来，走到他身旁小声道：“没事，空调开着冻不着他。”
　　季怀冬一根手指贴在嫩滑的小脸蹭蹭，忍不住翘起嘴角：“他怎么还这么一点点大呀。”
　　“我们是小骨架你有意见么。”
　　季怀冬被楚蕙拽着臂弯拉起身，侧头看她，楚蕙笑得出鬼的温柔：“等天气暖和了，我让我妈跟我婆婆没事就带楚付去小区边上的公园溜溜弯，你要没课可以去陪着玩玩。”
　　季怀冬收回胳膊眉一挑，只道：“我就是没课也不会帮你无偿带娃的。你们两个人收入也不低啊，怎么就这么抠抠搜搜的价钱都不敢提呢。”
　　楚蕙嘿了声抬手作势要打，外面季母在喊，季怀冬笑着转身就走。
　　“哎，你要吃好了书房里有本棋谱在书桌上，给你路叔叔送过去，”季母对着从卧室出来的季怀冬道。
　　“送棋谱干什么，”季怀冬听了脚步一转进了书房。
　　季母放下筷子跟过去：“你路叔叔打电话给你爸说想借看，你要没什么事你就给他送过去呗，他还说想找你切磋下呢。”
　　“哦，”季怀冬低头哗哗哗翻了下棋谱，合上握在手里抬脚就往外走。
　　“带伞啊，夜里有雨。”

　　从有记忆开始，路余就在身边于季怀冬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幼儿园到小学毕业他们是同班，初高中同校，两家爸爸是同事，妈妈是小姐妹，季怀冬读初中时家里买到现在的房子，付了首付后没两天路叔叔与孙阿姨便相中了后两排不同户型的另一套。
　　下楼外面滴着小雨，季怀冬拉紧羽绒服拉链夹着书撑开伞走入雨中。
　　小雨淅沥盖不住四面八方热闹的烟花鞭炮声，小区里可能是因为下小雨路上人不多，季怀冬抄小道走到路余家楼下，站在门洞里收起伞抖了抖再跺跺脚一身爽落了才上楼。
　　路余家住三楼，季怀冬到门前才想起应该打个电话问问家里有没有人，所幸顶着小雨一路过来没有让他白走，季怀冬刚把电话拨出去对面大门咔哒一声便从里面开了。
　　路余握着门把探了个头出来，看见门后站的是季怀冬有点懵，眨眨眼：“啊，我以为是外卖……”
　　季怀冬这段时间受的打击太多，路余那点小波澜如今在他心里早掀不起什么滔天浪了。把手里的书递过去：“路叔叔要的棋谱，我妈让我来送。”
　　“啊，”路余又眨眨眼，傻傻的接过：“哦，谢谢。”
　　季怀冬顿了顿，然后转身就准备走，路余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抓住了他胳膊。季怀冬回头，路余继续眨眼：“我叫了烤冷面跟麻辣烫，要吃点么？”
　　季怀冬其实不是很有心情吃，但还是换鞋进了屋。
　　两三年没来路余家变化不大，客厅没开灯只有靠里路余的房间里透着光，季怀冬跟着路余往他房间走，忍不住问：“叔叔阿姨呢？”
　　路余啊了声：“出去打麻将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喝牛奶么？”
　　卧室里书桌上摆着三四个插着吸管的空牛奶盒，旁边电脑屏幕显示着游戏界面，路余弯腰从椅子腿边的盒子里拿了两盒牛奶，递一个给季怀冬，另一个插上吸管大吸一口放到桌上，坐进转椅里挠头：“有点儿乱，你坐，我看看麻辣烫到哪儿了。”
　　季怀冬拾起床边几件衣服丢到一边，坐下。路余垂着眼埋头翻手机，季怀冬拿着牛奶干坐，谁也不开口。窗外烟火热闹，屋里落针可闻。
　　季怀冬发了会儿呆恍然回神，想起来问：“我过生日那天给你订了个蛋糕，你收到了吧？”
　　“啊，对，”路余一惊一乍差点摔了手机：“对，我吃了，吃了，忘了跟你说……”
　　手机放桌上，掩饰地拿起牛奶再吸一口，路余抓着头发艰难道：“那什么…上次那事对不起噢，我…我没想…怎么着，之前的事也是我傻逼，小苏教育我了，我，我最近查了点了解了你一下，就……对不起。”
　　路余含含糊糊的话季怀冬也没怎么认真听，事到如今那些当初让他难过伤心的事让年岁模糊的都不算事了，哦了声道：“没事，没什么了。”
　　两人毕竟是发小，路余看得出季怀冬是真不介意，松了口气挪挪屁股坐踏实些，放下牛奶关心：“你跟，姜…姜…哦对，姜爱玉，还好吧？”
　　他这个刻意表现出的记不起表现的太刻意，季怀冬垂眼盯着手里的牛奶抬了下眉：“分手了。”
　　“分了？”路余那双水灵灵的卡姿兰大眼唰睁到最大，吃惊与意外的比方才真实了百倍，大眼睛眨了两下突然又缩小，眯起来试探着问：“…不是，因为，我，吧？”
　　季怀冬看他一眼，奇怪：“关你什么事？”
　　“就是，我上次不是没给人家什么好脸色嘛，会不会给你们留下点什么芥蒂啊什么隔阂、心里疙瘩什么的然后…闹个不愉快，就…分手了……”
　　路余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默默闭上了嘴。
　　他话讲到一半，季怀冬便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了过来，待话音落了半晌才又迟疑开口：“你是…自己想到这些的？”
　　路余的表情瞬间从吃惊到果然如此再到懊悔变了三变，抬起屁股挪到季怀冬身旁，抓着他手臂自责道：“我对不起你啊兄弟，都怪我以前脑子进水，我靠我现在还能作什么补救么？哎哟，我最近了解了一下，知道你找对象不容易。你看小姜还有回头的可能么？我给他道歉，我去替你给他道歉，都是我脑子短路，我，哎哟……”
　　季怀冬终于笑了下，拍开他的手：“你脑袋真有泡啊，让你那大师吹的吧？都说了不关你的事了不关你的事，念念叨叨念念叨叨自己在那儿反省什么呀。”
　　路余张张嘴眨眨眼然后一巴掌拍他胳膊上，急眼了：“你说话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拐弯抹角！到底需不需要我道歉！”
　　“当然不需要，”季怀冬叹口气，提起精神把跟姜爱玉分手的始末简明扼要告诉路余。路余意外很上心，哦哦啊啊哎呀可惜可叹不断，听到痛心处还砸了季怀冬两拳。
　　这两拳仿佛捣碎了三两年的生疏与隔阂，把从小玩到大的两人又砸到了一起。
　　讲到最后季怀冬撇嘴：“所以根本没你的事，要道歉也该我道歉，而且我已经道过谦了。”
　　“那人哄回来没有？”见季怀冬摇头，路余急道：“要哄！死脑筋。不管男女，是对象都得哄呀。不行，我得把毕生绝学传授给你。”
　　“别，你再把一脑袋金鱼泡泡灌给我，”季怀冬笑笑：“哄什么哄，又不打算复合，都说了不能一错再错。”
　　“哎你真的，”路余把他那双卡姿兰大眼瞪的鸭蛋大：“啧，季怀冬，我发现我学习是比不过你，但搞对象你真的就是个弟弟。”
　　季怀冬好笑：“你哪个对象搞好过。”
　　这话似乎戳到了路余的伤心处，他眨了眨眼消沉了下，很快又振作起来，胳膊搂过季怀冬肩颈：“最起码哥哥能听出了人家邀你出去玩就是在找台阶、想和好。”
　　季怀冬眨眨眼，逗他，像才意识到似的恍然：“哦，对哦。”
　　“看吧，”路余得意泡了个媚眼拍胸脯：“你哥，还是可以的。”
　　“不过你现在是怎么了，以前虽然呆吧但也不至于迟钝，让跟初恋分手打击傻了吧。”
　　季怀冬笑了笑：“你怎么回来了？在家待多久了？过完年还走么？”
　　路余叹口气，笑很快消散，苦下脸来：“嗨，别提了。”
　　他嘴上说别提，手却拉上了季怀冬的手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季怀冬笑，正要顺嘴问声怎么了，手机突然响了。路余放开手，季怀冬摸手机：“我昨晚就在苏绍瑾那儿没回家，估计是我妈。没事，我接个……”
　　视线定在屏幕上，季怀冬蹭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他飞快走出房间，路余睁眼傻傻看着摸不透头脑，半天点了下头：“噢……”

　　季怀冬攥着手机快走到后阳台便迫不及待按下接听，对面静的一瞬叫他心都快跟着跳停了。
　　“…啊，我手机昨晚没电了。”
　　落地玻璃窗外小雨曚昽，烟花绚烂。
　　“没关系，我…昨天有点喝多了。”
　　“嗯，喝了多少？”
　　季怀冬呆了下：“一罐还是两罐啤酒我忘了，吃年夜饭的时候还喝了点白的，有三五量吧。”
　　“嗯，”对面又嗯了声，嗯完静了数秒，在季怀冬忐忑下一秒便要道再见时，出乎意料地，王祯问：“那今晚还能不能出来再喝一杯？”
　　砰一声，季怀冬抬眼，越过前楼屋顶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华丽丽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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