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作者:闲吃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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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霸王


      高二分科,季怀冬如愿去了文科班。
      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环境,除了路余一切都是新的。季怀冬暗自欢喜迎接新生活,坐在座位上整理着新发到手的课本,翻翻历史,看看政治,怎么看怎么开心。
      旁边占了他未曾谋面的同桌的座的路余也很开心,眯着软萌大眼敲着二郎腿手支着头幻想新生活,“……有你我还不及格说不过去了吧,我说得过去你都说不过去是不是?嘿嘿嘿,考试解决了刚刚再谈个女朋友,到时候左手搂着哥们儿右手抱着美女,横向校园,啧啧啧,人生圆满了啊嘿嘿嘿嘿……”
      季怀冬斜眼看着路余美梦做的口水都从咧到耳根的嘴角流出来了,卧槽一声忙吸一口手背去擦,十分不忍心告诉他考试是要分考场的噩耗。
      班里很吵,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说话,明明都没几个熟人,可半大点的孩子凑到一起怎么都有说不完的话。
      老王就是在这个时候踹门进来的。
      是的,新班主任是踹门进来的。
      咚的一声巨响,班里静了一瞬,全教室的人齐齐看向门口,后排几个男生以为是哪个迟到的同学,朱放当时拍着桌子就站起来了,“操!你他妈吓老子一跳!”
      老王一个眼刀甩过来,手里的会议本咻往讲台上一扔,本子转着圈飞快地撞上讲台边沿弹回,啪一声落在讲台上激起一阵粉笔灰。
      本子落下发出地那一声响配合一旁老王满脸写的不好惹,班里彻底静了,季怀冬眼看着朱放腿颤了两下,软软地一弯,啪嗒,低眉顺眼坐下来。
      身旁路余咽了口唾沫。

      老王现身第一天就制服了班里两个高一时期就很出名的刺头,用的手段是约架,当然脑门上顶着校规校纪这个架怎么也不可能约起来,班上的同学也以为新老师是在故意吓他们,就连两个当事人事后都表示班主任看着是凶凶的有些吓人,但跟学生打架不至于,不至于。
      可季怀冬却知道,新来的那个班主任不只是看起来凶凶的,他是真坏,哪怕是跟孩子生气他也一定是认真的。
      因为他就是个活生生的受害者。
      刚放暑假那会儿,季怀冬三天两头就要往学校跑一趟。
      他是中考市榜眼进的一中,在年级主任手底下的重点班待了一年,大考小考成绩没出过年纪前十,分科时选了文科,季父季母虽不是特别开明的父母但他们知道自家儿子是个特别有主见也特别有分寸的孩子,所以习惯了也相信他做的选择没说什么,可主任不知道。
      主任以为他是一时冲动、心血来潮、简直胡闹。
      一中理科是优势,师资生源都比同县的其他高中优秀,季怀冬又是数理化的翘楚,年级主任不能看着他自毁前程。
      于是,苦口婆心的长谈,就从六月底谈到了七月中。
      那天季怀冬刚跟主任吃完西瓜交完心,推着自行车在学校北门对面的小卖铺买水,沁凉的水从喉咙流至小腹,解了一身难耐暑气,正打算再喝一口的时候眼前突然围过来四五个人。
      “呦嘿小子,放假不在家待着跑来给爸爸们送钱了?”
      为首的流里流气说一句,簇拥者们马上嘿嘿哈哈笑起来。
      北门对面的老小区巷子里新开了家网吧,除了学生周围不少无业、失业的混混也喜欢去,这些人整日里游手好闲的抢了学生钱玩游戏还要抢学生吃饭,不仅如此,这些人还完全没有学生们供他们吃供他们玩犹如再造父母的意识,对父母们态度很差,动辄拳脚相向十分不孝。
      季怀冬听路余提醒过,平日上下学已经尽量走南门了,只是没想到这些不孝子们暑假里也不让父母们消停会儿。
      季怀冬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虽然这几个人最高的也比他矮一个头但个个都比他壮啊。
      现在又是午饭时间,刚刚买他水的店家看见恶霸们又来忙提前拉下卷门回后屋吃饭去了,季怀冬就这么悲催的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真的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承认自己听得见。
      季怀冬从小明白自己生活在一个法治社会,学校里的事找老师,学校外的事找警察叔叔,路余的事找路叔叔比找孙阿姨和父母他吃亏吃的少,好汉不吃眼前亏,韩信胯下之辱照样成就霸业,鲁莽与勇敢是两码事,他圣贤书读的多,而且没往狗肚子里装。
      “你小子愣什么愣,掏钱这么简单的动作不会?!”
      可能是儿子们饿了,见季怀冬走神,为首的走上前推了季怀冬一下,季怀冬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手里握着的矿泉水跟着撒出些来溅湿了淡蓝色的polo衫。
      其他几个人马上跟着围上来,饿的眼冒凶光,磨牙咧嘴。季怀冬认栽认的极快,刚站稳手就摸进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钱包。
      钱包一见光下一秒就被不肖胖儿一把抢了过去,顺手还又推了他一下,“呦呵,这小子挺肥啊。”
      为首的胖儿特别像柯南里元太小朋友。
      胖兄唰唰从钱包里抽出季爸才给季怀冬买资料的几张毛爷爷点了点往手心一拍,回身呲牙咧嘴朝同伙们得瑟展示。
      胖兄身后这时一瘦猴露出个脑袋,“再搜搜他身,这小子看着就贼眉鼠眼的口袋里肯定还藏钱了。”
      贼眉鼠眼也没你贼!季怀冬一口气没上来肚子都气鼓了,瘦猴说话前怎么就不照照镜子?
      “没了,就这么多,我可以走了吧?”季怀冬主动把裤子俩口袋掏出来,手一摊,看着不咋聪明的胖兄。
      胖兄可能真不咋聪明,捏捏手里几张票子觉着也够用了,都准备撂两句狠话赶紧去买个冰棍儿解暑,谁知没点自知之明的瘦猴这时又露头了,“裤子里面!牛仔裤里面肯定有暗袋,扒他裤子!”
      季怀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贼眉鼠眼的骚操作怎么这么多!
      胖兄确实不咋聪明,一听觉着十分有道理,难得干一票,要剐干净剩余价值才对得起成本与风险,于是票子往口袋里一塞,搓着手逼近过来,四个跟在后面的小罗罗一看头儿都行动了,立马也跟着动起来,嘴里边嚷嚷着看什么看、老实点边张牙舞爪收拢阵型将季怀冬围困在中间,四人中尤以贼眉鼠眼的瘦猴最激动,一个亮相从胖兄身后跳出来。
      他这一现身季怀冬一看,嚯,这不是四中的校服裤么?
      再瞅瞅五人不大规整的脸,确实不像路余口中一身横肉目露凶光的社会混混。
      感情他是让几个别校学生扯着虎皮蒙了。
      虽然都是学生,但冲着胖兄一身膘肉,随便来招泰山压顶自己就得去半条命,季怀冬从来识时务,可此刻瞪大眼眼看着五人一脸邪笑黑压压压上来他也脑袋发热了,是可忍熟不可忍,照着胖兄大脑袋想着电视上看过的成龙、李小龙一拳就挥了出去。
      姿势很标准,出拳快准狠,只可惜季怀冬忘了自己终究只是个弱书生,电视剧里悲催的小白脸,严重低估了自己的脆弱。
      白嫩嫩的小拳头还没捣到人家胸口就被半路拦截了,胖兄傻归傻,蛮力还是有的,抓着季怀冬手腕一扭他就嗷嗷叫了。
      “操你他妈还想动手,叫你不老实。”
      拧着手腕顺力一推,季怀冬脚步不稳往后七七八八退了好几步砰撞上一人胸口。
      “操他妈你没长眼呐!”
      身后恶狠狠的一嗓干听着可比胖兄五人组吓人多了,前遇狼后碰虎,季怀冬那一刻真是后悔极了早上出门前没看黄历。
      本以为是哪个又从网吧出来觅食的混混,结果一回头棒球帽底下满脸写着不耐烦的面容居然有些眼熟,对方斜眼瞪他再烦躁的一咂舌,季怀冬猛地想起来了,是了!这是上学期期末监考过他的老师啊!
      学校以外的事也可以找老师的啊!
      正午的太阳挂在空中发光发热,身后的人身上还沾着寒气白皙的脸却已沁出汗珠。王祯那时候也就跟季怀冬差不多高,瞧着比胖兄还嫩,180出头身子骨也没壮实到哪去,皮肤还白的跟个娘们似的,偏他顶着张逞凶斗恶的脸,浑身来者不善的气场硬是让胖兄误以为撞上正主了,心中哐哐哐敲退堂鼓,绿豆似的眼珠子左右乱蹿,寻找拔腿溜路线。
      两军对峙之际,坏还是贼眉鼠眼的坏。
      瘦猴又缩回了胖兄身后,露了个头指着季怀冬卖,“大哥这小子裤子暗袋里有钱!我们啥也没抢到!”
      季怀冬眉毛都让他气飞了,马上告状,“他们抢我钱!”
      胖兄让瘦猴一喊,反应过来了,忙摆着手申辩,“没没没……”
      天热心烦周围几个小屁孩还呱噪王祯更烦了。
      胖兄突然口吃,还没没出个下半句眼前金光一闪,下一秒王祯带着火气的拳头就已经擦着鼻骨撞到他厚实的肥脸上了。
      胖兄嗷的一声惨叫,身体被冲击带着甩出去半米多,一个泰山压顶重重压在了瘦猴身上,中间脸上的肥肉随着面部狰狞扭曲的动作来来回回左左右右晃了好几下。瘦猴眼看着身前大山倒下,想要抽身不及被压着半边身子脸跟晒得滚烫的水泥马路来了个零距离接触,叫的比胖兄还惨。
      王祯一拳过后火气没消反倒叫太阳蒸的更盛了,一个饿虎扑食跟着蹿扑了出去,冲着小团伙就是通拳打脚踢。
      抢钱小队遭遇变故,没被胖兄殃及的三人二话不说扭头就撒丫子狂奔,两个眨眼的功夫人就没影了,胖兄凭借脂肪防御挨下几发重拳后也屁滚尿流的抛头鼠蹿了,这厢王祯刚热完身还没来得及发力眼前就只剩跑也跑不动,打也打不过,只能干坐在大街上撒泼打滚哇哇大哭的瘦猴了。
      季怀冬十七年乖宝宝生涯头一次卷入打群架事件先动手的还不是个学生,而且对方发力过于迅猛,他没点心理准备,不留神被手肘撞了下居然弱不禁风的撞跌落在地了。
      季怀冬瘫坐在滚烫的水泥地面上一时蒙圈傻眼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正蒙圈傻眼手足无措着呢,前面收拾完小团伙的老师又掉头转身意犹未尽憋着股恨劲来到他面前了,也不知怎么想的,粗声粗气凶巴巴装土匪头子,“你裤子里有钱?”
      季怀冬眨眨眼,回过神刚要张口,眼前小老师神色一变,张圆了眼颇惊讶瞄了瞄据说有钱的牛仔裤,“靠,吓尿了??”
      季怀冬一低头,裤子大腿根附近一滩水渍,再看看手里,方才买的矿泉水瓶子早不知滚去了何方,抬头见罪魁还偷瞄,脸一拉,“老师……”
      “谁老师!”王祯眼一瞪喝住他,“你叫谁老师!”
      光瞪眼还不解气,王祯又烦又气,气急了抬脚就踢了他一下。
      季怀冬被这飞来一脚踢的彻底蒙圈了,傻傻呆呆仰着头瞪着身前的人张大了嘴满脸震惊。
      他太震惊了,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街边停下的黑色汽车上下来个男人,一眼看见门面房前一瘫坐一大哭俩小孩气的直跳脚,“王祯!你怎么还学会欺负学生了?!赶紧道歉过来!爸跟宋校长已经去饭店了……”
      王祯非但没道歉,走之前还气鼓鼓的又踢了季怀冬一脚。

      十分不成熟,没点老师样。

      因为这段不大光彩的回忆,季怀冬确信新来的班主任是真心实意的想跟班上的同学干上一架,也因为这段回忆,季怀冬也总怀疑,在最初了一个礼拜,这位小老师似乎对他这位丢了钱还平白挨了打的受害者一直躲躲闪闪不愿正视。

      老王刚接手他们班的一个月里,也顺带接手了班霸成了他们全高二6班最横的人,吆五喝六、目无王法,以暴制暴,铁血独裁,刺头磨成平头,平头削的不敢露头,生生把一堆高一时期的风云霸主恐吓成了他老王魔抓下一只只爪子都不敢伸低眉顺眼的小猫咪,着实可怜。
      本以为最惨也就这样了,可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老王适应了学校的规则,跟其他老师学会了大人们的卑鄙手段——叫家长,整个六班至此彻底沦落成了惨绝人寰的人间地狱。
      人间炼狱持续了两个月,断在路余的凄惨哭声里。

      老王学会叫家长后最受气的是路余他爸路叔叔,最惨的是路余。
      被一个脸嫩的能掐出水的小老师横眉冷对、拍桌子瞪眼,路叔叔他心里憋屈啊!路叔叔白天上班赚钱养家糊口,晚上回家挨骂在孙阿姨面前唯唯诺诺,他不能再隔三岔五来学校在儿子的班主任面前装孙子替儿子受气,他难受、他憋闷、他浑身不舒坦,他得爆发,于是路叔叔就全部爆发在路余身上了。
      路余打小就是个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地熊孩子,小学毕业才告别三天一单打五天一混双的日子没想到好日子刚过了四年人到高中,又叫个新来的小班主任硬给他回味了一波父疼母爱的日子。
      第二次月考过后,数学试卷早自习刚下来第二节数学课后路余就被老王叫去了办公室。
      路余临走前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的望季怀冬,季怀冬那会刚有了苏绍瑾这么个奶白好玩的小同桌,新欢头三月,甜蜜正浓,顾不上旧人。
      季怀冬扪心自问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到底心里还是记挂着路余小命的,做了两道题坐不下去了,翻出刚发的试卷抓起草稿本拿上笔丢下刚睡醒眯虚着眼问你去哪啊?上厕所我也去的苏绍瑾去了老王办公室。
      办公室暖气足的阴冷的走廊十米外都能感到暖意,但让季怀冬脚步一顿的是跟着暖风一同泄出来的凄惨哭声,这哭声季怀冬熟悉,从小听到大,次次闯祸挨打的伴奏独唱。
      推开半掩着的办公室门,办公室里只有老王和路余,办公桌紧靠着的窗户窗帘半拉着,阳光斜洒在面对面并着的两张办公桌相挨的缝上,路余背对着门正仰头嚎啕大哭,哭的涕泗横流、肝肠寸断,气势半点不输暑假里的瘦猴。
      老王显然没应付过这场面,慌的手忙脚乱直挠头。
      “别哭!叫你别哭没听见!”
      “操,你哭什么哭,我动你指头了?”
      “哎哟,你别哭别哭了行不行,我错了错了错了……噢别哭别哭乖……”
      “卧槽,你怎么还越哭声越大呢?!我警告你啊……”
      老王乱的抽了张面巾纸往路余啊啊张着小嘴的脸上一糊,瞎搓揉着给他擦眼泪,脸一撇瞧见了门口杵着的季怀冬,吓得忙举起双手说出了暑假胖兄没说完的话,“我没有,不是我!”
      面巾纸沾了水蹂躏成团粘在了路余脑门上,他听见外援来了换了个气拔高了音调继续嚎。
      季怀冬当然知道老王无辜,路余大哭卖惨的本事他可是从小领教到大,动一动耳朵就知道他刚结束第一章开门见山,进入第二章风风火火。
      看了眼路余激动的打起哭嗝的后脑勺,季怀冬转向吓坏了的老王,歪头装好奇,“老师,您是要叫他家长么?”
      听到叫家长仨字,路余哭腔劈了个叉直奔第三章气吞山河而去,老王让他嗷呜一嗓子惊得浑身汗毛都起来了,想点头也点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耳朵往办公桌后面躲,“不叫不叫了,操,你赶紧把他弄走我不叫家长了还不行嘛我闲的了!”
      会哭的小孩都有套神功叫做收放自如,听说不用叫家长了,路余嗝一下收了神通,眨着大眼睛期期艾艾望着老王,“谢……谢老师……”
      说完打着嗝转身拉着季怀冬赶紧趁老王后悔前逃出办公室。
      关门的时候季怀冬瞄见老王坐在椅子里心有余悸的安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没忍住低笑出了声。

      新来的霸王老师怕眼泪,小傻瓜路余讨了好就心满意足,把办公室一役当不能说的光荣战绩,美滋滋藏心底还威胁季怀冬别乱说。
      季怀冬当然不会说,他只会远远的躲在一角暗自观察。观察久了他发现凶巴巴的小老师不仅怕眼泪,还怕娇滴滴的小姑娘,柔弱弱的女老师,怕所有的弱势与乖巧,怕善意与温柔,他怕的可真多。
      季怀冬有时候就想,作为班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老虎弱点的人,但凡他记恨着暑假时那两脚随便报复两下都够他喝一壶的,可他没有,他可真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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