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学校西临着的小区南大门外新开了家零食铺子，季怀冬得同办公室的陈老师、周老师照顾多时，一身肉都让喂松软了，想着投桃报李，于是晚饭后绕道过去，散称了些小零食拎回学校。
　　袋子敞开摆在办公桌上，陈老师与周老师笑眯眯凑过来。
　　“哪边新开的？我天天上下班走西边怎么没看见？”
　　“书香门第南门，挺大的一家，您晚上放学回去留心再看看，能瞧见。”
　　陈老师咬着草莓干点头，点完头又捂嘴笑：“哎呀，昨儿还跟我老公说以后要节制，上年纪了代谢得慢，吃一点血糖就容易高。”
　　周老师撕开一袋巴旦木，坐回办公桌后：“少吃还得多运动呗，陈老师，找个健身房，没课的时候上上操课练练瑜伽，我去年就在咱们学校附近一家健身房办了卡，偶尔还拉拉器械，哎呀最近感觉筋骨都舒展开了。”
　　她这么一说倒提醒季怀冬了。
　　“周老师，您在哪家健身房办的卡，名字、地址能发我一个么？”
　　“就是东边商场上面那家，哎，好像离你家还蛮近的，等着我发你啊，”周宇说着，放下零食去拿手提包翻找手机。
　　身后有人敲门，季怀冬回头，是蒋珈站在门外。
　　“季老师，我来拿电脑。”
　　小姑娘甩着马尾脚步轻快蹦进屋，季怀冬端着保温杯，拿眼神一指桌面上敞开的购物袋：“挑喜欢的拿。”
　　“呀~”蒋珈咧开笑手指敲着下巴，笑嘻嘻探身去看：“啊，我喜欢棉花糖~”伸手捡了颗草莓夹心棉花糖，双手握住举在胸前，再仰头咧嘴甜甜道了声谢谢老师。小女生真的是净化眼睛与心灵的存在，办公室三位老师不约而同展开笑颜。
　　季怀冬笑，又捡了两颗给她：“还有呢，喜欢就都拿去。”
　　蒋珈接了他给的，摇头不再要更多：“吃多了要胖的，季老师。”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欢笑。
　　季怀冬把桌上正在用的笔记本合上递给蒋珈，想了想又从底下抽屉里拿了沓试卷：“今天作业是不是还没布置？这份试卷拿回去发了，晚自习下课前收上来。”
　　蒋珈正往口袋里塞棉花糖呢，一听啊了声立时摆出张苦脸讨价还价：“季老师，我们班今天数学作业特别多，物理也留了两张卷子…能不能少布置点？”
　　季怀冬把试卷搭在电脑上，抬眼有些好笑：“物理、数学作业多跟物理、数学老师反应，跟我说什么。”
　　蒋珈张了张口，争辩：“可是，物理、数学作业都已经布置完了呀！”
　　季怀冬哦了声，眨眨眼：“那我也没办法了。”
　　对面埋头在电脑前收拾的陈老师没忍住笑出声，站起身抱起电脑跟季怀冬、周宇打招呼：“季老师、周老师，我先上自习去了。”
　　“等下，我跟你一块儿下楼，” 周老师几下收拾起试卷跟着也站起来。
　　见两位老师要走，季怀冬按下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上课，扭头赶蒋珈：“赶紧去吧，早发早做完。”
　　“唉，”小姑娘脑袋一耷叹了口气，转身垂着马尾走了。

　　办公室里的人走光，季怀冬坐回办公桌后摸过手机，点开微信先看了周老师发来地址，退出后往下翻翻，又翻到姜婕推给他一张名片，说是搞考研补习班的，让他认识一下。
　　季怀冬点开名片点添加，等待通过的功夫顺手再翻翻朋友圈。点开导师转的文章看两眼，退出直接点赞，又扫到苏绍瑾晒他狗儿子樱木花道的两岁生日宴。
　　苏绍瑾跟姜婕分手以后养了只打呼磨牙放屁的法斗取名樱木花道。季怀冬记得第一次在他家见到这狗时，小家伙热情地撞上来，咬住他裤腿哼哧哼哧磨牙。当时他指脚边的圆球问，就这么糟蹋你学生时代偶像的？
　　苏绍瑾涎眉邓眼嘿嘿嘿抱起他的小宝贝，白他一眼，胡说，我的青春偶像是蜡笔小新。
　　话音刚落，他的小宝贝扭头拱进他怀里放了个屁。
　　手机颤了下，季怀冬退出来想看看是不是好友申请通过了，身后走廊上一阵足音靠近，有人曲指敲了下门。
　　校舍围墙支柱之间，天一片清凉，王祯斜倚着门框单手插兜，微扬着头：“出来，有话问你。”
　　他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季怀冬却心里咯噔一下。

　　春分已过，白昼渐长。
　　办公室外的小阳台上师生二人对面而立。
　　天空中几缕拉丝的云还未被落日染上杂色，晚风悠悠，余热未散。校园广播邻近尾声，半个校园上空一首触电悠扬，悸动、暧昧、掩藏不住的满心欢喜透过喇叭传进耳朵渗入心底……
　　王祯斜倚着瓷砖围墙单臂搭着，垂眼思量如何开口。背后教学楼学生们乖乖回了教室，走廊上偶尔匆匆跑过出来上厕所的。
　　季怀冬站在一旁，想了想，递出手里的草莓夹心棉花糖：“老师，糖。”
　　王祯满脑子事，看都没看直接接了，接到手里捏半天想起来瞥一眼，结果一看居然是小丫头爱吃的玩意儿，顿时有些不高兴。
　　虽然不高兴，可老王毕竟不是十年前的老王了。他已经明白了不要跟孩子们一般见识，更不要跟孩子们制气的道理。跟孩子制气，是自己气自己，更可怕的是万一气大发了没搂住，怎么了孩子，那最后受伤害的一定是他。可若没把孩子怎么着反被孩子怎么着了，丢面子不说，受刑法十四周岁以下完全无刑责、不满十六周岁相对无刑责的庇护，受伤害的还是他。
　　所以为了不受伤害，王老师的脾气这两年是越来越好了。
　　默默伤感了下离去的律师前女友，老王抬起眼来捡重要的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话临出口老王还体恤地选了个委婉说法。
　　“嗯？”季怀冬没听明白。
　　王祯看着他，觉着还是太委婉了：“你是不是缺钱呐？”怕他面子上过不去，又道：“光读书就多读了四五年，老师也不是个高薪职业，是不是手头紧房子不好找？”
　　晚风吹着呛人烟味拂面而过，点醒了季怀冬，于是他勾着嘴角接老王的话说了下去：“是呀，确实有点儿难……”
　　晚自习预备铃响过，对面楼走廊上没了人，零散晚读声响起，慢慢加入的班级越来越多。
　　季怀冬躲在之乎者也诵读声下斟酌着买了两句惨，原打算卖完差不多也到该去上晚自习的时间了，顺口再告诉老王逗他玩儿的，跟着认个错，乐乐就过去了，却没想浮着笑抬眼后怔愣住了。
　　老王垂眼盯着地面，偷偷在叹气。
　　晚读结束自习将要开始，教学楼走廊上彻底没了人。
　　季怀冬又朝对面看了眼，七班教室门口，范老师正扶着走廊围墙朝这边张望。他向前走了一步：“老师，我有节晚自习，你……”
　　“嗯，”王祯把棉花糖装进口袋，拿定了主意：“我五一三天都在家，你想过来就搬过来吧。”
　　远方夕阳一跳终于落入地平线下，漫天云霞也随之迅速褪色，天暗了下来。
　　季怀冬一时未反应过来。
　　他是玩笑，他是在开玩笑的呀？
　　王祯点了根烟，在烟头明灭间抬眼，突然就问：“我问你，那天晚上我真让你来我家了？”
　　季怀冬终于皱起了眉：“你当……你是认真的？”
　　王祯掐掉烟，看了他一眼，抬脚离开：“那你就搬过来吧。”
　　笑还残在嘴角，可玩笑的话季怀冬却说不出来，只呆呆望着老王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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