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老王近来有些头大。
　　他很少喝酒喝到断片，酒后也无忘事的毛病，可上周请学生吃完饭隔天，对方便一口咬定他酒后再三坚持邀他同住。学生说的有模有样，甚至大致描绘出据说是他拍板非要人家搬进来住的那件客卧的模样，气人的是偏表述的还真就与他家脏乱差的客卧分毫不差。
　　王祯听完就乐了，憋着笑反问，季怀冬，你印象里老师一直这么热情的？
　　王老师毕竟是名经过考试筛选、智商合格的人民教师，季怀冬半正经半玩笑说这话的时候，他根本没当回事，当场反逗了回去。可没想到，几天后季怀冬微信上发消息过来，又问他东西不多，什么时候方便搬？
　　依旧只当是个玩笑，收到消息时，王祯还同杨浩浩笑学生调皮。可放着不理再几天后，小学生直接找上办公室时，王祯傻眼了。眉头一紧，品出了猫腻。

　　季怀冬站在办公室门口剥陈老师分的枇杷。
　　“枇杷现在就熟了？”季怀冬垂眼往手心里吐核，笑道：“还行，不酸。”
　　“不酸就好，”陈老师坐在办公桌后笑：“学校里有几棵熟得早，昨天晚自习课间班上几个学生跑出去摘的。”
　　一中校园里遍种花木，其中中果树占了大半，又以枇杷最多。每年时入四、五月份，校园里遍地可见挂满橙黄的矮树，肥美诱人，于是不知从哪一届开始，与保卫科斗智斗勇地偷枇杷成了每届一中学生共有的校园回忆。季怀冬就记得他读高三那年，路余便因为偷枇杷被保卫科抓住过，通知班主任领人的时候把老王气的够呛。
　　“现在偷枇杷学校都不管了么？我记得我上学那会儿，逮着一个人罚五十呢。”
　　“家贼难防管不过来了，”陈老师仔细剥着皮笑：“冯校上来以后的新政策，只要不伤着树，仍学生采摘。哦，对了，等下个月枇杷都熟了，学校还要挑个周末来办枇杷节，欢迎校外人都来采摘呢。”
　　“是么，”季怀冬吃完了枇杷丢了皮核，抽了张纸巾倚在门边擦手：“那我回去得跟我妈说一声。最近几天每晚吃完饭她就在小区里转悠，来回巡视物业种的那几棵小枇杷树，生怕熟了叫别家捷足登了先。”
　　“快别，”陈老师把嘴里的核吐到纸巾上，忙笑着摆手：“都是幌外面人的，我跟我先生参加过，根本摘不到什么。”
　　季怀冬望过来，陈老师咽下嘴里的果肉，笑：“学校里多少学生虎视眈眈，教务处现下又不管了，内销都不够哪顾得上外贸。去年我跟我老公说枇杷节来转转，结果除了跟我们一样来凑热闹的人，一颗熟果子都没见着。哦，倒是瞧见好几棵被学生们揪秃了的树。”
　　陈老师说话时笑的一脸无奈，季怀冬想起以前路余为摘果子直接挂树上的壮举，突然明白了她之前那句家贼难防，不禁笑着摇头：“太惨了。”
　　跟陈老师又聊了两句第二节课下课便铃响了。第二节课后有三十多分钟大课间，学生们要下楼跑操，季怀冬打算趁片刻清净，提前去教室浏览一下姜婕新发来的压缩包。
　　同陈老师打过招呼，拿上电脑未走过天桥季怀冬便瞅出不对劲了。走廊上散布着晃悠的闲散学生，一个个不急不慢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有要下楼排队集合的打算。
　　季怀冬站在七班门前张望了一番，疑惑怎么也不见范老师来催？
　　扭头再往里走正撞上要出门去办公室抱电脑的蒋珈，季怀冬扫着教室里面十来个埋头写作业的学生，问：“你们怎么还不下楼跑操？”
　　蒋珈嘴一咧，十分开心：“高三今天模拟考，跑操取消啦！”
　　她开心季怀冬好心情却一沉，默默看着小姑娘发光的笑脸，沉默地绕过人大步走上讲台。
　　开机连上投影，季怀冬让蒋珈给他从第一排空位上给他搬把椅子过来。小姑娘搬来椅子后也没出去玩，趴在讲台边眨着大眼看老师忙活：“季老师，放歌来听吧。”
　　季怀冬下载完压缩包，打开常用播放器随手点开一个收藏歌单。
　　上次谈心之后，蒋珈这小丫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对季怀冬就热情了起来，每天有课没课往他办公室跑上三四趟，课代表做的特别尽职。当然，如果她跟前跟后时眼里少点好奇、打量以及饲养员观察珍奇动物神奇习性的审视，季老师也会尽量感到高兴的。
　　姜婕这次发了个《经济学人》合集，季怀冬匆匆扫了遍标题，余光注意到留在教室的学生里有人抬头看向屏幕，想着给他们拓展点阅读量也好，便选了篇有趣点儿的点开全屏。
　　读一篇基因设备相关的又开篇关于垄断巨头如何左右市场的，蒋珈趴在旁边老实听完三首王家卫电影里的歌，安静不住又张口：“季老师，您听的歌都太怪了。”
　　季怀冬盯着屏幕眼皮不抬：“是你幼稚，喜欢哪首抖音神曲？”
　　女孩甩着马尾嘿嘿笑：“我喜欢莫文蔚。”
　　季怀冬扯嘴笑了声，叉掉第二篇又打开第三篇。
　　蒋珈等半天也没等来一首莫文蔚，撅嘴正要再搭话，前排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半天后其中一个仰起头，轻轻喊了声季老师。
　　季怀冬从电脑屏幕里抬头：“怎么了？”
　　“季老师，第二段第三排的root怎么用在……”
　　季怀冬笑笑，耐心地、春风般和煦的向她们细细解释，末了问声懂了么？两个小姑娘笑眯眯的点头说谢谢老师。
　　有人起头，很快散在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们纷纷拿出纸笔涌上了讲台。

　　蒋珈趴在讲台边看着另一侧排起的长队，看着看着看到了队尾刚加入的王智宇，扭头也去看屏幕，扫过三四眼实在扫不下去了，长长叹一口气：“学霸的世界真无聊。”
　　又送走三位学生，季怀冬拿起水杯润喉，笑：“先做个学霸再说这话吧。”
　　小姑娘嗯了声歪头，歪到一半啊想起什么，喜道：“季老师！王智宇昨晚摘了半袋子枇杷在我课桌里呢，您要吃么？”
　　讨好佛顺手还把摘花的人给卖了，这丫头。
　　讲台的手机响了，季怀冬一眼扫见屏幕上王祯两个字，拿起手机起身对蒋珈笑：“你自己留着吃吧。”
　　“喂，”季怀冬接起电话走出教室直接往楼梯上去。走廊上人多，叽叽喳喳的吵。
　　“季怀冬，你什么时候微信上转我钱了啊？”
　　老王今天无意翻到了一周前未收被退回的转账，那是季怀冬钓鱼放下的饵。
　　季怀冬忍住笑：“对呀。老师您是真的全忘了，那是那天晚上您非要我转给您的定金呀。”
　　“嗯？”那边愣了下：“我让你转了多少钱？”
　　“五十，”季怀冬笑道。
　　“操，”老王这下声音里都透着郁闷了：“这么廉价……啧，行了，我知道了，挂了。”
　　“嗯，老师再见，”季怀冬笑的眼睛都弯没了。

　　老王那晚到底醉成什么了季怀冬拿不准，可他拿的准若是十年前的王祯，开个玩笑再过分，也不过一通脾气一通火的事。
　　日子太平淡了，他得给自己、给老王找点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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