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一晚上季怀冬都在走神，躲在讲台后满腹疑虑，连看了几篇文献都没能静下来。
　　五一假前最后一天课，季怀冬下午在七班上完课，留下一黑板笔记走到走廊上点了根烟。
　　趴在围墙上看头顶一方白云蓝天，身后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笔珠划过纸的沙沙声，一根接一根抽到楼下天井陆续有上体育课的班级零散回来，季怀冬回神，摸手机看时间却看见了王祯不知什么时候发来的消息，问他几号搬。
　　季怀冬盯着屏幕又愣了半晌。
　　从初中误看了墨镜王的《春光乍泄》时的好奇，到高中觉醒后短暂的害怕，季怀冬认识、接受的很平静，大量的书籍翻阅，网络上千奇百怪的知识，他看完只是噢，点点头，原来他是小部分，只不过小部分的路不大好走。
　　季怀冬理解，成为小部分总是会有些不便。
　　就像熊猫血，输血都要比大部分人麻烦些，道理是一样的，他坦然接受。
　　后来遇见了姜爱玉，他的熊猫血同志，拥有共同的“小秘密”让他同姜爱玉亲近的心安理得。
　　所以再见老王，他并无太多想法。
　　老王与他不同，撇去曾经他那层见不得光的单相思，老王作为王祯，作为在大部队里如鱼得水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人，他不一样，他们不一样，他们接受生活给予的馈赠与烦恼都不一样。
　　依照大部队的人生轨迹，他会结婚生子，在家庭的爱与忧之中享受他正大光明的一生。他会为娇妻一笑心动，为稚子学语开心，为柴米油盐烦心，为家长里短皱眉……
　　所以当老王脑子被酒烧糊涂了，错把玩笑认真邀他同住时，季怀冬应该拒绝。
　　按原先所想，说出实情，哈哈一笑，然后拒绝。
　　又一支烟燃到尽头，季怀冬抵在手机屏幕上的拇指动动。
　　——三号下午可以么？
　　点下发送季怀冬飞快收起手机。掐掉烟转身，季老师紧皱着眉走回教室吩咐课代表收昨晚晚自习下课忘了收的试卷。

　　五一三天小长假，季怀冬非拖到最后一天才收拾行李。不过他的行李也简单，毕业时带回的一箱子衣服一箱子书原封不动装回去便是当下的全副身家了。
　　吃过早饭，季父在地下室拾弄鱼饵鱼竿，准备去城外垂钓。季母打扫完卫生泡上脏衣服，也准备出门买菜，走之前摆弄着遮阳伞来到季怀冬卧室门口：“不在家再吃个午饭了？”
　　季怀冬沿着李箱边缝塞字典，摇头：“早过去还有时间收拾一下。”想想上次去老王家那样，摇头笑了笑：“估计得费点功夫。”
　　季母手上动作停下，烦心的啧了声：“你们王老师可真是个好人呐，毕了业的学生跟不跟父母住都要管。”
　　拉上拉链，季怀冬抬起眼望他妈。
　　季母意识到这话讲的没意思，于是换了个要紧的：“哎，冬冬，你们王老师这么帮忙，我跟你爸昨晚商量着，要不今天请人家吃个饭吧。”
　　季怀冬半跪在行李箱上摇头：“这个不急，等过段时间的。”
　　“过段时间再请就晚了，”季母认真道：“搬去之前先把人家请出来吃顿饭，谢谢王老师腾地方借你住，然后再提让他照顾照顾你的时候，我们也好开口啊。你不懂。”
　　“哪里是借，我给着房租呢，”季怀冬笑。
　　“那点房租还叫房租？”季母不同意：“咱家一个月的伙食费也不止那点儿，王老师照顾你呢。”
　　“既然已经照顾上了还麻烦人家干什么，”季怀冬笑，见季母又要瞪眼忙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数。真不用妈，暂时不用……你要真想谢王老师，以后家里烧什么好吃的，记着拿保温盒装一份送去锦绣苑就足够了。”
　　季母不放心也没办法，叹了口气转身走，走到玄关顿了下反身又折回来：“你把你们王老师家地址留一个给我，具体点，哪栋楼，多少门牌号都写清楚。”
　　季怀冬拉起行李箱，听到这话抬头：“妈，你真要给王老师送饭啊？”
　　“我给你送饭！”季母眼一瞪，转身往玄关走：“你照顾得了自己么，非要搬出去，搬出去搬出去，家里不够你折腾怎么的……”
　　季母生着气嘀嘀咕咕的念，季怀冬只得在房间里喊：“王老师会照顾我的。”
　　季母换了鞋开门正要走，听到这话回头嘱咐了句：“不要随便麻烦人家老师！”
　　“知道。”

　　打车到老王家楼下，季怀冬路上给老王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下车却看见楼前停着王祯新换的黑色小轿车，于是拉着行李箱脚步轻快上了楼。
　　电梯停在六楼门左右打开，拖着行李箱出来左转，正对着的那扇未贴对联的深蓝色防盗门便是老王家。季怀冬在门前立好行李箱，抬手刚要按门铃，“咔嗒”一声，门却从里面开了。
　　“哎！吓我一跳。”老王没想到门口会悄无声息站着个人，吓得直抚心口，看清是季怀冬后问：“你不是说下午过来么？”
　　“没想到东西这么少，收拾得快了。”季怀冬朝旁边让让：“您要出门么？”
　　老王穿戴整齐，手里还勾着车钥匙：“嗯。正好你来了，我下午就不回来了。”
　　季怀冬哦了声，看着老王出门朝电梯间走。走到电梯前按下键后，老王犹豫着还是转了头：“大门钥匙在鞋柜上，客卧已经腾出来了，想怎么折腾随你。”
　　季怀冬站在敞开的大门边笑了下：“知道了，老师。”
　　老王神色闷闷地，看了他眼转回头：“赶紧进去吧，开着门招蚊子。”
　　“知道了，”季怀冬弯起眼笑，拉着行李箱进屋轻轻带上了门。

　　季怀冬进屋后王祯的电梯也到了，电梯门向两边打开，口袋里手机又响了，摸出扫了眼显示，王祯接起电话走进电梯按下一楼：“有事啊？”
　　他态度不算好，听见对面重提旧事更不好了。
　　“我室友来了。”
　　“室友，就是同住一个房间的人……啧，就上次跟你说过的我那学生还能有谁啊。”
　　“骗你干什么，不信过来看，不过我话说前面，你要是来看过了确有其人，以后就别再张罗什么冯校长、张校长女儿侄女的。也别总想让我回家去住了，你自己怎么不回去。”
　　“……骗你…不信算，有事呢，挂了啊。”
　　“我不看医生，我又没毛病……能睡着了啊，现在每天睡的呼呼的，雷打不醒鸡鸣不起。”王祯把自己说乐了。电梯停在一楼，转着钥匙环朝停在楼前树下的奔驰走去：“我真没事……谁说我一个……我家现在有个能喘气的。全听你的建议我改良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拉开车门矮身坐进去：“你也该满意了。要我说你多朝你那分居的老婆和在外求学的儿子身上费费心不好么？别管我了。”
　　“嗯……行吧行吧……嗯？你走了？不留在X县看着我了？”老王插钥匙的手一顿：“挺好的，正好我去你家住两天。”
　　“啧，不是说了么，我家，室友来了。”
　　再敷衍几句王祯挂掉电话，屏幕上新室友刚刚发来条消息——家里可以稍微收拾下么？
　　王祯撇撇嘴。
　　打扫的阿姨有事请了半年假昨天刚回，花了半个上午将家里里外收拾了遍，王祯觉着不乱呐。不过想到楼上的学生王祯也没心思再想乱不乱了。
　　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怅然，更参了点儿心虚，总之不舒服。
　　王安仁来的烦人走的倒是时候，正好给他空个地儿避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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