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客卧还是那夜季怀冬匆匆一瞥扫到的模样，只是连着书桌占了半面墙的书架上歪斜立着的几本书没了，床上的铺盖也被抱走了。
　　季怀冬站在床尾愣了下，四下张望，门口墙边竖着个大衣柜，上面星星月亮的儿童款式在整体走精装精英风的风格中十分突兀，一看便是新添置的。季怀冬走过去拉开柜门，里面空空只挂着几个衣架。
　　看来是真没铺盖。
　　铺盖的事暂时不着急，季怀冬先里外把老王家转了一遍，然后寻来拖把抹布开始大扫除。打扫完房间把两个行李箱里的东西取出来归置好，进卫生间换了盆水洗干净抹布拿着拖把出来季怀冬又转战客厅、餐厅。
　　他没有洁癖，只不过是与爱干净的姜爱玉同住两年，留下些无伤大雅的毛病。
　　和那夜相比，显然王祯为了迎接他，特意收拾过。
　　拖完客厅又去拖餐厅，厨房、茶几、餐桌、橱柜、客厅里的电脑桌里里外外拖过擦过两遍，乱放的归位，多余的收起，等忙完一切太阳早已高升，阳光透过阳台照射进了焕然一新的室内。
　　打扫阳台的时候，季怀冬顺便从晾衣架上收下一堆洗净晒干的玩偶。他不知道这些玩偶原先是摆在哪里的，抱着转了一圈后统统塞进了电视上方的吊柜里。
　　抬头望着吊柜里的可妮兔、布朗熊们季怀冬突然有些想笑，真没看出来，老王私底下这么童真童趣。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季怀冬很想把主卧也收拾一下。
　　主卧同客卧对门，深红色的实木房门半掩，季怀冬进出忙活来回扫了好几眼。标准的精装修房，深灰色落地窗帘拉开一半，露着后面未关严的阳台玻璃门，宽大松软的深色大床铺盖凌乱，换下的家居服随随便便搭在床尾，床上四个枕头落地三个，正对着阳台的衣柜门也未关严……
　　可毕竟这是卧室，季怀冬只能努力眼不见心不想，每次路过尽量平心静气。
　　收拾完拿上干净衣服进浴室冲了个澡，冲去一身汗渍后，季怀冬准备出门找饭吃。站在玄关换完鞋拿上钥匙，出门前他回头望了望屋内，纤尘不染，鸟语花香，富有情趣的生活似乎只差一缕花香了。

　　锦绣苑与一中只隔了条大街，季怀冬上下班时常路过，在小区北门一排门面房中挑了家小店随便要了份面对付了午饭。
　　吃过饭，季怀冬还是偷偷回了趟家。回家却不上楼，悄悄去地下室骑走了他的小电瓶。

　　季怀冬家在的那片小区附近有个商场，一二楼是超市，三楼就是周老师推荐的健身房。五一前忙，没抽出空来，恰好今日路过，进超市买铺盖前季怀冬先去楼上健身房转了一圈。
　　空间敞亮，设施完善，淋浴间干净，人不算很多，季老师这一圈转的很满意，临走前便在前台办了年卡。
　　超市里挑选好铺盖枕头，季怀冬推着手推车顺便转了转厨房用品区。说来奇怪，王祯家什么都是配套齐的，偏厨房里不是少了根筷子缺个锅盖没一套是完整可用的，也不知他是怎么缺得这么齐整。
　　拎着大包小包到家，瞧眼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将新买的锅洗净擦干，拿出冰箱里的腊肠厨房柜子里的大米淘洗、切片一同丢进锅里加水按下煮饭，季怀冬回房间拿上睡衣又去冲凉，冲完顶着短擦擦的半干头发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调好模式，他打着哈欠回房补眠去了。
　　睡到肉熟米烂香飘满屋，季怀冬睁眼时昏黄斜阳点点透进拉实的窗帘映在墙上，出门快一天了的王祯还未归家。

　　电饭锅跳到了保温，季怀冬换了身衣服拿上钥匙下楼去北门的水果店买了点杏子、香瓜。回到家日落西山，发给王祯的消息像石沉大海，他盛了碗煮的烂熟的粥端回客厅放茶几上，扶着厚厚地毯盘腿坐下，手机里找出追到一半的剧投屏到电视上，一勺一勺慢慢地吃。
　　粥煮的时间够久，腊肉的油都沁入了香甜软糯的白米里。
　　剧放过半，窗外天幕黑沉，楼下热闹过又净下来，季怀冬眼见片尾名单又出来了，才惊觉已经如此晚了。
　　王祯还没回家。季怀冬给他留了个门，收拾了碗筷，洗漱后径自回房间休息了。

　　当时季怀冬只当他是有事没多想，却没料到之后整整的一个礼拜王祯都“有事”。

　　期中临近学校里各项任务紧张起来，张老师家大事小事不断，季怀冬心里存着事，没等他再来摆苦脸主动揽下了二十三班的杂事，学校与班级里的事一起堵上来季怀冬没两天就应接不暇了。
　　忙一点有好处，忙起来季怀冬就顾不上细琢磨王祯为什么不回家了。
　　前两天王祯不回家，季怀冬作为刚搬来的住客没管闲事。可等连着三四天未归后，出于对恩师、房东该有的关心，季怀冬发了条消息问了问，可又一两日过去了，始终未有回音。

　　红色水笔唰唰划过整洁卷面。
　　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响过快小半节课，班教室里蚊子嗡鸣般的嘀咕声在季怀冬耳边便绕了小半节课。只是他此时手头忙，没功夫维持纪律。期中考试刚结束，堆积在季怀冬案头待改的试卷就有了小山高。
　　下午考试结束，范老师带着七班学生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教室里外皆被洗刷一新，玻璃反光，地板打滑，空气弥漫着薰衣草香洗衣粉的味道久久不散。布置考场时，被挪到教室后面的桌椅板凳在打扫完教室后，由范老师指挥着几个男生一一归了原位，暂放在班主任办公室的杂书课本也被一摞摞搬了回来。
　　三天没上课，学生们再见面激动得像久别又重逢，躲在摞成城墙的书堆后嘀嘀咕咕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实在烦人了季怀冬便清清喉咙敲两下桌，底下立刻就安静，可安静没两分钟，像试探似的，嘀咕又起，渐变叽喳，最后干脆喧哗，如此反复忙到不可开交的季老师也只能无奈地再清喉咙、敲桌子。

　　蒋珈抓着参考答案从摆在黑板左侧尽头前的椅子上小心翼翼跳下来，甩着马尾走到讲台边：“季老师，作文没地方抄了，要把前面的选择题答案擦掉么？”
　　季怀冬打完手里的叉，回头望了眼身后写得密密麻麻的黑板，转回来扫眼台下：“别说话了，英语试卷的答案，黑板上的都对完了么？”
　　小部分点头，大部分的喊等等，个别几个啊一声才暂停下聊天，不急不慢从桌洞里掏出皱皱巴巴的试卷，按在课桌上抚平，仰头BABAD的小声念着才开始对。
　　季怀冬记下这个别几个的名字，朝蒋珈点头：“再等两分钟。”
　　“哦，”小丫头也点头，点完半卷起校服袖的手臂朝讲台边沿一搭，瞪眼盯着季怀冬手中刷刷刷不留情的红笔，听话地开始等。
　　“站这里干什么，你自己的试卷对完了？”季怀冬年轻多劳，任务繁重，手下打叉不停斜蒋珈一眼。
　　小姑娘咧嘴笑道：“王智宇帮我对了。”
　　说到王智宇，季怀冬又抬眼看了下正在骚扰女同学的小胖子：“王智宇是不是这次数学考了年级第一？”
　　“嗯！”蒋珈颇骄傲地一点头。
　　台下聊的热火朝天，季老师敲敲讲台继续改卷：“你考的怎么样啊？”
　　“我……也还行吧，”蒋珈马尾耷拉下来，谦虚道：“反正及格是没问题。”
　　“哦，”季怀冬眉一挑：“要求真不高。”
　　蒋珈听出了老师话里的戏谑，眼珠转了一圈凑近，却道：“季老师，我放假在家的时候，把王家卫的电影全看了遍。”
　　季怀冬将手里改完的几张对齐，轻磕一下，放到旁边改完试卷的最上面：“有看电影的功夫多做两道题，这么简单的数学卷也不至于及格就心满意足了。”
　　蒋珈撅了下嘴，只当没听见：“啊，季老师，周末我们班几个同学约了吃饭唱歌，您也一起来吧！”
　　季怀冬眼皮不抬：“结束了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晃。老师就不去了，老师要加班。时间到了，去把黑板擦了吧。”
　　“唉！”小姑娘对着始终埋头改卷的小老师沉重叹气，再叹气，要叹第三口时小老师斜了她一眼，于是憋回去，转身走了。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范老师匆匆赶了回来。进门两大步迈上讲台，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感谢：“哎呀季老师季老师，真是麻烦你替我看班了。”
　　季怀冬起身收拾试卷，笑笑：“没事，您客气。”
　　范老师客客气气再谢一遍，伸手帮他收拾：“考试结束当晚本该是班主任的晚自习，唉，这……家里老太太吃完晚饭突然说心脏不舒服，我这……一时着急也不知道该找谁，什么都没交代就托你来，唉，真是太感谢你了。”
　　季怀冬把整理好的试卷给蒋珈：“没关系，正好我今晚有空。老太太没事吧？”
　　范老师扶扶眼镜，叹了口气：“做了心电图先在医院住下了，媳妇儿陪着，具体还得等明天详细检查过了才知道。”
　　季怀冬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您要辛苦了。”
　　范老师苦笑下，也回头看天：“今晚报着有雨，季老师你抓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季怀冬点头，又安慰了范老师两句才走出教室。

　　空气潮闷的随时能挤出水来，季怀冬锁上办公室门转身沿着静悄悄地走廊走到东边楼梯口，此刻在学校的老师们大都在对面教学楼里看班，办公楼几乎无人。下到一楼从东小门走出，季怀冬迈进天井时头顶天空乌黑阴沉。
　　走出天井时第二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刚好响起，季怀冬下意识回了下头。栽在通向学校主干道拐角上的老桃树后面，正是教学楼最东角的二十四班教室。透过繁密的枝桠，模糊可见一个身影从安静下来的教室里踱步到门边，顿了顿又走到廊下，立定仰头，看乌云密布的夜空。
　　季怀冬也跟着抬头望了一眼，墨黑的天厚重的云积沉沉压在头顶，不见星月踪影。
　　他有些糊涂了。
　　五一前主动关心他何时搬的是老王，这几天避而不见不理不睬的也是老王，季怀冬后知后觉想到，所以，这是……他真的做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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