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一模结束后紧接而来的期末考难度平稳、知识点全面反而像是上半学年备考复习的一次大巩固抽查，倒数第二门英语考完的上午，季怀冬被蒋珈堵在七班门口哭慌。小姑娘焦急的甩着马尾跺脚急这次试卷有好多知识点不记得怎么办！
　　季老师伏在瓷砖围墙上专注地写完最后一道小题，眼都不眨：“慌什么，又不是让你明天就参加高考，你应该高兴，查漏补缺这不就出效果了么。”
　　说罢合上笔盖转过身，把刚写完的试卷给她，“喏，正确答案和知识点都在上面，去复印份拿回家当讲义背，这个别忘了明天还给我。知道急了寒假就好好努力，跺脚有什么用，这才开始呢。”

　　期末考试与上学期最后一节家长会中间隔出的一天讲试卷课上，季怀冬针对试卷和关联衍生知识点好好给两个班学生复习了一堂，下课后又兼顾优中差三档生发下自制三版寒假作业和独家讲义，自认把学生们的七天寒假安排的明明白白却仍挡不住隔天家长会后心焦家长们急病乱投医，扯住他有的咨询某某辅导机构靠不靠谱，有的甚至偷摸再提巨额重金寒假包养计划。
　　季老师边给家长们口干舌燥的分析学生这次考试情况以及复习状态，边重复罗嗦安抚的话还要应付打听补课的，三头六臂都不够忙。好容易对付完大半想喝口水，余光里扫到灿烂阳光照进的走廊里，几个七班小孩偷摸堵在后门口。
　　见蒋珈咧着嘴朝他招手，季怀冬含了口水慢慢咽下，迎着阳光走过去：“干什么呢你们几个？”
　　躲在后面的小女生们摸摸头露出被抓包的表情，蒋珈笑的也有些不好意思，转着眼珠询问：“季老师，您等会去我们班么？”
　　季怀冬举起的保温杯顿了一下，看了眼几个小孩点头：“啊，怎么了？”
　　“哦，”几人对视一眼，有个短发小女生支吾又道：“那您能…就是反应我们情况的时候，呃，能稍微委婉一点么？”
　　季老师隔着杯口冒出的热气迅速扫了眼几张小脸并一一备注上期末考试英语的成绩，明白了。点着头露出了和善笑容：“噢，你们不来我差点忙忘了，你们几个的家长我得好好沟通一下。走吧，去你们班。”
　　季怀冬回身跟杨浩浩打了个招呼迈开长腿就走，一串小姑娘哒哒小跑赘在他身后讨价还价的哀嚎声从三班传过沿途的四五六班最后在七班前门戛然而止。
　　七班教室里静悄悄的，班主任主持的班会还在继续。
　　阳光斜穿过墙柱与墙柱之间盈满走廊，略低沉的男音从敞开的前门泄出，淌过季怀冬耳边让他顿住了脚步。蒋珈几个人也跟着定住，徘徊在六班七班之间的走廊上不敢再往前喧哗。
　　多久没听过这个声音了？
　　无风的冬日下午，阳光打在身上晒得身上的黑色短羽绒服暖意融融，季怀冬站了片刻抬脚继续向前，透过玻璃窗目光越过满教室神情严肃认真的家长们落在最后排靠墙四张椅子上，刘歆和七班的物理、化学老师占了三席。
　　季怀冬抱着笔记本从后门走进去，跟同时转头望来的三个老师点头打了个招呼后在空座上坐下，翘脚笔记本摊开在腿上，拔开笔盖写写圈圈整理起上午英语组开会布置的寒假安排。
　　始终避眼不看讲台。
　　讲台上的声音顿了一下，很快便又继续如流水般缓缓道下去。
　　家长会结束以后是各科老师与家长们沟通交流的时间，作为容易拉分学课的授课老师，季老师在七班遭到的围追堵截较之二班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英语虽愁但家长们的愁中之愁永远是数学，身处包围漩涡中心，季怀冬此刻才敢隔着人群朝不远处偷看一眼，可除了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叠叠的后脑勺什么也没看见。

　　高三几乎是临着年三十开始休的寒假，家长会结束当天晚上，季怀冬被季母抓壮丁拎去超市采买年货。
　　坚果零食，糖奶水果，季怀冬家往年过年在家吃饭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该预备的冰箱里早齐全了，此刻来买的除了这几日必要的零嘴，重点还是走亲戚登门时该拎的礼物。
　　季母在堆放牛奶的展示柜之间穿梭，季怀冬推着整齐摆放了半满的手推车跟在后面：“看牛奶干什么，外婆不是嫌凉，冬天不喜欢喝牛奶么？”
　　“唯唯不要喝呀，”季母回头白他一眼。
　　季唯意是季怀冬大伯家读三年级的小学生，季怀冬一点儿也不可爱的大侄女。
　　季怀冬不说话了。
　　季母拎了一箱牛奶转身放进手推车，突然哎了一声，抬头问儿子：“要不要给王老师送点东西啊？”
　　季怀冬一怔。
　　季母道：“好歹人家也照顾了你半年多，虽然现在搬回家住了，但是逢年过节的，还是要谢谢人家。”
　　季怀冬点头：“对，妈你说的对。逢年过节的，他还是我老师，搬出来不代表不来往了，走动一下是礼貌。”
　　季母很同意，于是转身又拎了一箱酸奶放进推车。

　　隔天上午，季怀冬久违睡了个饱觉，一夜无梦，睁眼天明。拉开窗帘窗外天气不是很美好，阴郁的灰色天空压在前楼屋顶上。这一年冬不好，从元旦过后就断断续续的乌云密布，临近农历新年更是连绵阴雨不断。
　　飘窗旁书桌上电脑开着。昨夜从超市回来季怀冬终于挤出空跟姜爱玉打视频做北疆游攻略，聊的晚了睡前忘了关。
　　吃早饭的时候季父翻着报纸跟季怀冬聊晨间新闻，季母端着热过的牛奶递到儿子面前，想起来问：“给王老师的年礼你准备年前送还是年后送啊？”
　　季怀冬举着玻璃杯愣了一下：“年前……还有几天过年？”
　　季母抿嘴一个白眼：“今天就过年。”
　　“明天大年初一，大大大大大后天正月初五，你要上班，还有什么需要提醒你的么季老师？”
　　“你这个样子，学生家长怎么放心把自家小孩交给你的，我都不放心。”
　　略去了季母的念叨，季怀冬抿了口牛奶；“我上午就去。”
　　“那你得抓紧，”客厅里手机在响，季母转身去接：“人家也要回家过年的。”
　　季母一语中的，季怀冬拎着大袋小箱站在住了半年的房门前没有敲开门。他其实应该打个电话给王祯，问问他在不在家，告诉他季母让他来送礼。
　　但是季怀冬没有。
　　拎出门的礼盒原封不动拎回了家，放回后阳台后季怀冬对正朝着穿衣镜查看妆容的季母道：“王祯不在家。”
　　季母理理方巾噢了声，根本没往心里去：“那就年后再去送好了。催下你爸让他别磕瓜子了，看看给你外婆买的东西都拿到车里了没有，今天要早点过去。”

　　多年前的年还是堆满冰箱的鸡鸭猪鱼，那时候厨房里有欢笑，客厅里也有欢笑，抓着糖果和红包满屋子跑的还是欢笑，那时候过年讲究很多，那时候年味很足。

　　自从外公离世后，季父季母每逢年节尽量会去临市的舅舅家，有时吃个饭，有时单纯拎点东西去陪老人看会儿电视。
　　上午堵了一阵，下午顺畅起来，临近天黑，季怀冬一家赶回X县，到家拿上给大伯一家准备的年礼，再匆匆坐回未熄火的车离开。
　　晚上的年夜饭订在八点，去饭店前一大家人齐聚大伯家喝茶聊天看电视。奔波了一天的季父季母刚瘫进沙发里喊累，可等大伯家餐厅摆了一天的麻将桌要换人时，他俩立刻又精神头十足的爬起来了。
　　为了家庭和谐，季怀冬从不被允许在这种好日子参与此类益智活动，同姑婶兄姊看电视嗑瓜子打了会儿太极，心里惦记着没做完的出游攻略，拍拍手起身借口去卫生间半路闪进了大侄女的闺房，美名其曰看看她写作业。
　　阴沉了数日的天下午飘起了小雨，入夜雨势渐大，滴滴答答敲打着窗外的不锈钢围栏。季怀冬坐在季唯意书桌旁的小沙发里，捧着手机左右切着程序查票查民宿写攻略，微微上扬的嘴角同身旁季唯意苦哈哈的小脸反差鲜明。
　　季怀冬挑了几家位于禾木的民宿发给姜爱玉，刚退出聊天界面一个电话紧跟着跳占了屏幕，季怀冬恍了下才凝神看清来电人姜姓后跟着的是一个字。
　　“喂，师姐，新年快乐，”季怀冬翘着嘴角接起电话的同时，起身走到房间另一端窗户前。
　　手机里传来笑音：“新年快乐，万物更新，长安常安。”
　　季怀冬垂下眼笑，听筒略有些嘈杂：“在吃年夜饭么？”
　　“对，”姜婕道：“听小爱说你终于想通了，决定去N市了么？也挺好的，不过有些事怕你忘了，我多嘴来提醒你一下。”
　　“你是说赵老师的邀请么？我不想离家太远了，”季怀冬撩起窗帘看窗外黑夜中绽开的烟花。
　　姜婕笑：“你果然忘了。记不记得前年老师大寿，正好有一位师兄带学生过来开会……”
　　淅沥小雨中骤然腾升的烟火哗啦啦点亮一片又悄无声迅速湮灭，耳边姜婕的声音被雨声覆盖，季怀冬望着窗外从不时搭腔到慢慢走神再到最后一声嗯，好，我知道了，结束通话不过三四分钟，好心情却在惊喜见到烟花后意识到惊喜再无人可分享时随之消散。
　　挂电话前姜婕笑，真诚地道：“真好，虽然不在一个城市但作为同行以后的联系总会更密切点儿。鹏北海，凤朝阳，天地辽阔，提前称一声季教授，以后多指教了。”
　　季怀冬拉扯着无几的笑意道：“承吉言。”
　　通话结束，垂眼看见屏幕上分享出去的几家民宿下面姜爱玉的回复——这个吧，阁楼天窗外的白桦林很好看。
　　季怀冬点开他发出去的图片默默看了一会儿，熄掉屏幕，收起手机转身。
　　屋外，大伯在召集全家人准备出发去饭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