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王祯秋末冬初这一段时间过很不好。
　　冯茜的再次出现除了意外带给他的还有惊诧，意外上一次接触都闹得如此不愉快了这个女孩子居然还会主动找上来，惊诧没有了王安仁的捣乱，真实的冯校的女儿实在是一个有滋有味、可爱有趣的小姑娘。
　　冯茜找上门说负荆请罪，王祯对上次冷淡人家女生心中也有愧，主动请对方吃饭。饭桌上二人头一次抛开拘束自在畅谈，冯茜喝酒豪爽，爱笑也爱逗笑，意外地同王祯都是曼城球迷，一顿饭两人上半场相互道歉下半场大聊足球，所以当冯茜仰头笑眯眯提议我们再试试吧？王祯动摇了。
　　毫无疑问冯茜的性格王祯是欣赏的，长相谈吐也很合意，如果是在李玥之后没有王安仁的瞎撮合，两人随便以哪种方式认识，十有八九王祯会追她，但是……
　　但是，冯茜提议之后王祯下意识想到的是灯光、酒醉迷惑下跟季怀冬糊里糊涂接的吻。
　　王祯吓坏了，呆望着眼前小姑娘美好的脸庞胡乱点头，说，好，那就试试吧。

　　王祯说试试，是很认真的想试试。
　　厨房里醉酒后的失控吓坏了他，也让他原本打定的“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应对策略泡了汤。虽然王祯反复自我暗示那是一个意外，可谁能说得准一个意外之后还有多少个意外等着。
　　王祯懊恼的都快揪着头发学韩剧里骂阿西吧了，偏偏跟季怀冬摊牌就差没直接说请你跟我保持距离的第二天，王祯在他办公桌上一眼看见了本英语书，右眼皮连跳了三下。
　　杨浩浩拿着试卷正要出门，看见王祯盯着桌边的书突然想起来：“哦，那是昨天下午小季老师过来找我去跳蚤市场的时候忘那儿的。嘶哎，他今天上午没课么？怎么不来拿书呀？是不是忘了？你要不要打个电话跟他说一下？”
　　王祯瞧着这熟悉的套路就差冷笑了。
　　等杨浩浩走了，王祯拎着书脊随便一抖，果然落下份熟悉的信封。
　　熟悉的信封熟悉的纸，熟悉的字迹笔走龙蛇写着“东边日出西边有，道是无情却有情。”
　　王祯只扫一眼便揉了信纸丢进了垃圾桶，却是恼羞成怒不自知。

　　王祯铁了心要认真重视跟冯茜的关系，对季怀冬每日一份的情诗骚扰重归无动于衷之冷处理法，不拆不看不好奇，攒够了一星期的份某个周末趁季怀冬在厨房准备早饭时一摞放到他房间的书桌上，然后第二天，情诗如愿断了。
　　骚扰情诗没了，得偿所愿清净了的王祯却没轻松几分，一整天心不在焉等到入睡，终于确认他的小学生老实了以后心底隐隐莫名的失落更叫他意识到得抓紧接受冯茜了。
　　说是要抓紧，可行动上王老师却反常的拖延怠慢。
　　一来主要是他跟冯茜分住两地，各自工作忙起来有时联系都难及时，实在难有进展。再来，季怀冬又整幺蛾子。
　　这小子换战术倒是当机立断的很，且一次比一次插的更近王祯的靶心。
　　从十七岁到三十岁，王祯从少年成长至壮年的路途上对生活对家的幻想日趋具象。曾经他以为李玥是幻想具象化，是与他携手柴米油盐诗话风月的并肩人，事实上李玥确实也是可以携手一生的人，但可惜不是他的。
　　然后，在气温骤降后某个清冷的早晨，王祯顶着乱发睡眼惺忪走到卫生间放水，掀起马桶圈的时候突然发现上面贴了马桶贴，他怔住了。
　　以马桶贴为开始，几乎每一天王祯都能在家里发现一些小小的、不起眼的，却叫他心里一软的变化。
　　窗外的温度每天清晨都在降低，屋内的生活却因季怀冬执拗的、追求仪式感的生活态度暖和起来。
　　他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王祯很明白也很清醒，清醒的看着季怀冬藏起满腹的不高兴强颜欢笑，从每一个清晨开始，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讨好他。然后清醒的、挣扎无望的被温暖的沼泽缓缓吞噬。
　　他开始沉默。
　　对冯茜提不起兴趣让他焦虑，对迟迟迈不出逃离的第一步让他焦虑，工作外的生活失去了掌控让他焦虑，最让他焦虑的还是他自己。
　　因为工作和李玥的事两度和王广平闹僵的时候，王安仁曾气急败坏的说他，拧！你们俩都死拧！
　　王安仁一语中的，道出了王祯的本质。
　　他就是拧。
　　跟身边人拧，跟自己拧，伤人伤己，屡教不改。
　　想不明白，不能接受，别扭，就是不行。
　　王祯开始拧，愈是深陷于季怀冬编织的温暖愈是拧，拧且愧疚。
　　冯茜的忙碌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两人重新联系上。王祯反省再反省后，打定主意端正起态度来，心中有愧忙送上冯茜发朋友圈说想要的盲盒礼盒，然后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认真相处，最后发现不行。
　　他喜欢冯茜，可仅仅作为朋友的喜欢。
　　王祯不是拖沓的人，明确了内心后平安夜约冯茜明谈，
　　冯茜自始至终很淡然，听完后笑：“我倒是觉得你很合适。没有挽救一下的可能了么？”
　　“合适是么？”王祯也笑：“是挺合适的，你这个年纪怎么好性子的小姑娘我倒是头一次见。”
　　冯茜俏皮眨眨眼：“所以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王祯举起酒杯敬她：“问题在，没有感情的情况下我们很合适。”
　　冯茜头一次沉默了，之后破天荒跟王祯说了说心里话。两人聊各自的婚姻观与爱情观，女孩清晰且坚定的对理想生活的追求让王祯叹服，再一次感受到王广平和王安仁对她另眼相待的原因，愈发欣赏，然后再举起酒杯，笑：“那就祝你如愿，祝你幸福。”

　　平安夜王祯约冯茜摊牌，圣诞节季怀冬等在家里跟他道别离。所有烦人恼人扰人清静的牵扯纠缠都在两天内断的干净彻底，真他妈是个值得庆祝的美好节日。

　　没有早自习的清晨王祯难得起晚了。关了空调套着毛衣走出房间，走到餐厅看见干净的餐桌上昨晚吃完外卖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碟他这才意识到，再也没有现成早饭了。王祯抬手挠了挠乱发，久违地进了厨房。
　　下午年级组织班主任开会，布置期末考试安排。葛跃坐在王祯左手边边记重点边小声嘀咕：“考吧考吧，都考完就能放寒假了。”
　　“寒假什么安排？”王祯无聊，顺口问。
　　葛跃意外斜他一眼：“就个把天能安排什么。媳妇说想去三亚购物，看看能不能挤出时间吧。”
　　“怎么还得去三亚购物？”王祯不解。
　　葛跃撇撇嘴：“暖和呗。”
　　散会后杨浩浩拿着笔记本从后面追上来，王祯又问他：“过年什么安排？”
　　“过年？”杨浩浩一愣，摸手机翻日历：“今年几号过年……啧，这不还早呢么，这么早问干什么，你有事啊？”
　　王祯没意思：“就是随口问问。”
　　中午开始变天，老旧行政楼狭小的窗户里透进来的光阴暗惨淡，王祯低着头往前下楼，杨浩浩笑嘿嘿手搭在他肩头：“陈莹单位同事家里承包鱼塘，给了一斤公蟹个个又大蟹膏又厚。元旦我们家蒸螃蟹，叫上小季老师你们两个一起过来跨年啊。”
　　王祯摇头：“要叫你自己叫吧，他不在我那儿住了。”
　　“搬走了啊，”杨浩浩意外了一下，随后笑：“那正好，一斤多肥美螃蟹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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