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路过步行街苏绍瑾说要买点吃的，随后把车停在了一家排了长队的奶茶店门口，下车冒着寒风去排队。

　　季怀冬留在车里枕着椅背望着车窗外回想今晚的事，越想越觉得好笑。是冬天来了容易多愁善感了么，怎么听小朋友唱首歌自己还把自己感动哭了。
　　不就是王祯跟他拧，拖个人当挡箭牌同他犟么？不是什么大事。
　　街上来往多是过节的情侣或凑成一堆的年轻人，苏绍瑾专门来的这家奶茶店开在步行街里最热闹的小广场边，顺着这家店一溜朝西望，甜品店、服装店、咖啡店、化妆品店……家家搞活动家家门庭若市，小广场里还有现场表演，不少人驻足，男男女女，欢欢笑笑。
　　去年的圣诞节季怀冬在养病，裹着毯子捧着杯热饮窝在沙发里一个人重看了遍《查理与巧克力工厂》，后来看困了，打着哈欠便去睡了。
　　小广场热闹，一条街之隔这几年迅速发展起来的商场更热闹。隔着四车道的马路与如潮车流，季怀冬缩在车里远远都能感受到对面浓厚的节日气氛与往来人群的惬意好心情。购物广场侧门口摆了棵近五六米高的圣诞树，树下又乐队现场演奏，周围散聚着拍照拍视频的年轻男女。季怀冬隔着车窗远远望了一会儿，正打算转回头看看苏绍瑾队排到哪儿了，头转到一半视线里意外撞进一张熟悉面容，他倏然张大眼，哑口呆住。
　　巧合本身就带着些造化弄人的味道。
　　揣测了一晚上的王祯的去处鲜活的就这样摊开在季怀冬眼前。这些天，这段时日的种种、季怀冬的自欺欺人，终于到了尽头。
　　季怀冬是先看见了冯茜，诧异了一下目光转回去一些，这才发现了她对面，被西餐厅落地窗上圣诞装饰遮挡住大半的王祯。
　　购物广场外人来人往，繁弦急管，白橡木窗框装饰的西餐厅外露台遮阳伞换成了缠着彩灯的一颗颗小圣诞树，被制成礼物模样的灯饰堆在树下，点点五彩光晕恍惚映着窗边言笑晏晏一双人。
　　明明满大街欢快的铃儿响叮当苏绍瑾非要在车里单曲循环圣诞结，隔着冰冷的车窗呆呆地望着灯火与热闹交汇中心两张相视笑脸，那一刻季怀冬觉得自己像极了那个名叫查理的小孩，站在冰天雪地中望着精美橱窗里别人唾手可得的幸福痴痴奢望深深失落。
　　王祯跟冯茜碰杯的时候，苏绍瑾提着奶茶卷着北风拉开车门回来了。
　　“买票了么？”坐进驾驶座带上门，两杯奶茶交给季怀冬后苏绍瑾问：“去哪边的电影院看啊？”
　　季怀冬转回头接过奶茶抱在腿上：“哦，我忘了。”
　　“抓紧啊冬哥，今天过节，小情侣可多。”
　　季怀冬掏出手机打开某软件突然呆了一下，手指悬顿在屏幕上方歪了下头。季怀冬在想，他有多久没见过王祯这样畅怀地笑了？

　　平安夜在周一，圣诞节不放假。
　　圣诞节当天季怀冬有早自习。比平常晚了快半个小时才睁眼，随便煮两份水饺吃一份留一份，收拾了碗筷漱漱口便匆匆忙忙甩上背包裹紧围巾出门了。
　　上午两节课下午两节课外加一节自习，中间空余的时间季怀冬留在办公室处理掉了手头比较紧的工作。下午五点半，放学铃响起，跟杨浩浩调了一节晚自习的季怀冬准时合上电脑，收拾好背包，同办公室两位女老师道了明天见后，出门回家。
　　太阳落的早，季怀冬在客厅里迅速收拾完两个行李箱再出来客厅已经昏沉，倚在厨房推拉门边倒杯热水，望着一点点黑下去的空寂房间，水杯刚沾上下唇，苏绍瑾的电话比预料的早片刻响起。
　　拿上钥匙下楼，苏绍瑾撑着后备箱门等再楼下。见季怀冬下来，忙上前接过装书的行李箱扛起放进车里，转回身又想接手正往里放的另一个被季怀冬拒绝了。
　　“晚点要不要我来接你？”合上后备箱苏绍瑾问。
　　季怀冬摇头，递了包毛绒娃娃给苏绍瑾。
　　放下水杯去客厅拿行李箱时，季怀冬抬头看见电视上方吊柜里笑的丑乖丑乖的玩偶，想起被他“处理”掉的李玥的可妮兔们觉着有些可怜，掉头找了个纸袋把它们一个一个装了起来。
　　苏绍瑾接过拿玩偶没说什么，拉开副驾门丢进去，绕过车头去拉驾驶座门。
　　“我小电瓶还在家里，明天早上有节早自习，你送我一下，”季怀冬说。
　　“大冷的天骑什么电瓶，反正顺路，以后我每天早上送你，”拉开车门坐进去前苏绍瑾冲季怀冬眨眼笑道。
　　楼下有些冷，季怀冬单穿着毛衣没套外套，苏绍瑾上了车他便回去了。

　　今天是圣诞节，季怀冬原以为会等到很晚，却没想到王祯按着往常下晚自习后查完寝的时段早早回了家。
　　进门扫了眼抱着手机坐在餐桌后少见没对着电脑或一堆打印件的季怀冬，王祯关门、拿鞋、换鞋动作不停。
　　季怀冬听见门响抬头锁上手机屏，反扣在餐桌上，看着王祯：“老师，可以耽误你两分钟时间么？”
　　王祯脚步一顿，皱眉站了片刻还是走过来拉开了季怀冬对面的椅子坐下。
　　师生二人对坐在餐桌后，像半年来数不清的一日三餐、清晨深夜那样，不过少了摆在中间温热可口的饭菜，冬夜里显得有些冷清。
　　“对不起，这段时间是我头脑发热，给您添麻烦了老师，”季怀冬垂着眼平静地慢慢说出从昨夜堵到今天的话。
　　因为垂着眼，季怀冬错过了王祯一瞬皱的更紧的眉。
　　“这半年……承蒙关照。谢谢您对我的接纳和包容，您从来没有对我的感情抱以微辞，反而是我骄矜自持、自以为是、不依不饶地逼迫您接受，是我不成熟不理智，我跟您道歉。冯茜……冯茜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孝顺友善，虽然我一直架着有色眼镜但不得不承认…她人很好，是我……胡搅蛮缠，我应该理解您的选择，也尊重您的选择……”
　　说到这，季怀冬终于抬起了眼，勉强笑一下：“事先没打招呼我要搬走了，给您造成了这么多困扰真的对不起了老师。”
　　一直抱臂保持着沉默的王祯终于轻声清了下喉咙：“嗯，什么时候搬？”
　　“今晚，”季怀冬再次笑了下，有些艰难；“行李已经拖走了，我想着应该跟您当面说一声。”
　　王祯没说话，默了一会儿又问：“回家？”
　　季怀冬摇头：“暂时去苏绍瑾那儿，以后……以后再说吧。”
　　王祯重新垂下眼又无话可说了。
　　两人就这样对坐了一会儿，还是季怀冬主动打破了沉默。他慢慢站起身来笑笑：“那我走了老师，这段时间我做了很多糊涂事说了很多胡话您别往心里去……您可能也没往心里去，希望您……以后开心。”
　　注视着顶灯柔和的光笼罩下始终皱眉垂着眼的王祯站了最后一站，季怀冬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吐出来，笑了笑，转身离开。
　　人走王祯才从怔愣中回神，也站了起来，两步跟过去。
　　在玄关换完鞋，顺手把拖鞋放回鞋柜，季怀冬抬起身看见王祯跟了过来时心动了一下，以为他跟来留人。
　　可王祯只是站在半米外看他，然后季怀冬想通了，他是在送客。
　　心里想笑脸上却怎么也笑不出，留不下最后一个微笑，心里反复想了许久要好好说的再见到最后还是让他搞砸了。
　　季怀冬彻底没了笑脸，在狭小的玄关里原地转身去开门，手搭在把手上都拧开了门，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没忍住，又给关上。季怀冬穿着鞋直接踩上干净的木地板，大步走到王祯面前：“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随心所欲，想怎么活便怎么活，什么都能放下，什么都可以放下？”
　　“其实我也有很多很多的不甘心，只是我比较容易满足。这一次我也会说服自己退一步的。我走了。”
　　留下愣在原地的王祯，季怀冬果断转身走回玄关打开大门快步离开了。
　　门合上的时候季怀冬想，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了。

　　那天晚上从王祯家到苏绍瑾家，季怀冬是冒着透骨凉寒慢慢地步行去的，路上经过乌河迎风还掉了两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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