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那天晚上看晚自习的时候，季怀冬支着脸坐在讲台上翻着试卷回味过来了冯茜话里的不对。她说她最近忙，回来的少，那王祯不在家的日子都跑哪里去了？
　　季怀冬还没来得及把他的疑问跟王祯求证，一模之后高三的备考强度便肉眼可见的加大了，之后的一段时间无论王祯还是季怀冬自己都开始正儿八经的变忙。手头工作正在进行中，计划表上待完成事项永远划不完，时不时翻一下手机，群里早堆着一堆新布置下来的任务……忙乱着忙乱着，季怀冬就把这事给忙忘了。

　　考后分析、总结、改进教学进度一系列针对一模成绩的善后工作结束后，期末考试又近在眼前了。季怀冬这些天接家长电话接到嗓子冒烟，课堂上撑完四十分钟下了课回到办公室赶紧含一片润喉糖、泡杯胖大海。
　　办公室里两位女老师最近也都忙的够呛，自一模前开始，每天紧致的妆容也不折腾了，坚持了小半年的瑜伽课也不去上了，空出的时间改成师生心心交流茶话会，皮筋绑个马尾裹着棉袄随机点走一名幸运学生，抱着保温杯一谈就是个把小时。
　　季怀冬拿着保温杯路过板着脸的小周老师和耷拉着头的男学生坐回椅子里，刚打开电脑身后门轻轻响了两声，蒋珈喊着报告进来了。
　　季怀冬抬头只拿眼神询问，并不是很想张口说话。
　　蒋珈捏着试卷站定在季怀冬身旁，少见地认真：“季老师，您能给我分析下我这次考试英语上暴露出的问题么？”
　　这话季怀冬没记错的话，成绩刚下来的当晚，蒋珈妈妈就在电话里问过。舌尖转了下糖，季老师接过试卷摊开，微皱着眉头扫了遍卷面还是跟蒋珈小声说了起来。
　　近来季怀冬手上两个班学习氛围都有很大转变，自觉性空前提升。跟蒋珈聊完季怀冬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两个二班的小姑娘又敲着门进来了，之后结伴的是三四个小伙子，加上小周老师班里几个学生和上完课拖着一屁股倒霉学生们归来的小陈老师，办公室一下午热热闹闹的就没闲下来过。
　　叫季怀冬意外地是，迎来送往的学生里居然有秦贺这位前混世魔王。小孩偷偷混在徐元良、钱林一伙人中间，递试卷过来的时候才含糊叫了声季老师。
　　被这群学生带的季怀冬都不好意思偷懒了，晚上回家连夜出了系统复习独家讲义9.0，第二天在一片怨声载道中发了下去。
　　当生活重新又忙碌起来季怀冬是满意的，至少他忙王祯只会比他更忙，忙到晚上按时按点回家只求改完卷子倒头能睡足七个小时，忙到周六周日也不得不留在学校或老实呆在家里加班，忙到没空联系冯茜。

　　就这么慌慌忙忙地过到了十二月底，清秋之后，急冬来袭。
　　老松未等来落雪覆盖先挂上了红绿铃铛，满城肃杀亦降不下圣诞、元旦新旧年交替之时，忙忙碌碌又送走一年的人们辞旧迎新的热情。
　　旧年将了新年已至，一中一年一度的文化艺术节也平安夜落下帷幕之际，奉献了最后同样也是最精彩的汇报演出。
　　二十四号上午苏绍瑾就打电话过来约季怀冬过节，电话里，他表示对母校的传统汇报晚会如今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十分好奇，季怀冬听着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顺势邀他晚上来看表演，果然，下一秒苏绍瑾欣然同意。
　　下午最后一节课，提前结束了又一天工作的季老师批改完上午交上来的复习讲义10.0，拿上手机钥匙，喝了口水匆匆锁上办公室门下楼，往南门去迎苏绍瑾。
　　苏绍瑾车停在南门外，季怀冬上车时他正望着一门之内久别了的母校出神。
　　“唉，”望着望着苏绍瑾叹了口气：“应该先空腹去看演出，等结束了咱俩再出去好好吃一顿。”
　　“晚上什么安排？”季怀冬跳过这段感慨，拉着安全带问。
　　“没安排，”苏绍瑾发动车如实答：“你有什么安排？”
　　季怀冬坐好了扭头看他一眼：“我能有什么安排。你怎么不去找学妹过节？”
　　苏绍瑾拉手刹也看他一眼：“我没跟你说么？分手了，早分手了。”
　　“哦，”高中毕业以后苏绍瑾分过的手比季怀冬读书时发过的文章还多：“去哪吃呀？”
　　苏绍瑾又叹了口气，磨转方向盘：“我以为你叫我出来的时候就订好了去哪吃了冬哥。”
　　两个人最后找了家念书时候常光顾的小吃店，一人要了一盘炒面对付了一餐。藏在一中南门小吃街深处的苍蝇小店在他们离家的岁月里几经易手，店内装修大改，味道也不如从前，唯一不变的只剩去了一波又换来新一波永远青春永远对几元钱的简餐心满意足的学生食客。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了，两人站在车前抽了根烟才不急不慢赶回学校。
　　南门离体育馆很近，苏绍瑾的车开不进去就停在了门口，二人下车权当饭后消食步行往里去。

　　体育馆内灯火通明，季苏二人刚踏上馆外阶梯，就听见里面炸了锅似的吵闹。文化艺术节汇报晚会是少有的全校参与性娱乐活动。高三前一阵子刚结束一模，所有了烦恼、难过、兴奋与惊喜将借这场精彩却落幕便成为记忆的晚会终结，圣诞不放假，晚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三点一线的平淡备考日常不会改变，新一轮的备考又将开始。
　　平安夜的闭幕式晚会是将文化艺术节期间的优秀节目经过甄选后汇报总结面向全校师生表演。苏绍瑾跟着季怀冬从顶层偏门进入体育馆内，望着下方人山人海的观众席他提议跟老王打声招呼。季怀冬摸出手机在群里翻找到会场班级观演的布置安排，便领着他穿过正在接踵进场的班级队伍往高三所在的南区过去。
　　七班被安排在二层B区，季怀冬带着苏绍瑾注意着人流埋头找路，半路路过二班地盘，被跟班来的班主任杨浩浩老师截获，拉住笑道好久不见。
　　苏绍瑾上学的时候就是交际花，文科班的几位老师虽然季怀冬想不明白有什么必要但他全都认识。苏绍瑾跟杨浩浩的再见面不像毕业生回校，倒似老友再相见，两双四只手紧紧相握，寻常的问候他都能问的杨老师喜笑颜开堆起满脸褶子，便宜季怀冬偷了清闲远远站在一旁，张望着继续找人。
　　苏绍瑾吹了两句后从杨浩浩那问到了七班的方位，杨浩浩听说他是特意来看王祯的，忙松开手送人：“就在那边，再往左走三个班就是你老师现在带的班。快去吧，马上演出开始要熄灯了。”
　　苏绍瑾忙回头叫了声季怀冬，又跟杨浩浩再打了个招呼，这才拉着人继续往前。
　　各班级陆续进场进已经差不多了，正前方舞台上在做最后的设备灯光调试。季怀冬跟在苏绍瑾身后离七班越近越有些恍惚，走了不知多远，前方苏绍瑾突然咦了声，停下脚步张望：“我们是不是走过了？浩浩是说隔三个班啊。”
　　季怀冬回神愣了下，跟着他转头，略张望便见身旁坐在位子上咧嘴开心冲他挥手的蒋珈，再抬眼，看见了后排低头玩手机的刘歆。
　　撇下还在踮脚困惑的苏绍瑾，季怀冬沿两班座位间的小道径直走过去：“刘老师，怎么是你带班？王老师呢？”
　　刘歆从手机里抬头，看清来人后笑：“噢，季老师呀。王老师晚上有事，说考完期末请我吃饭让我帮他看一晚。”
　　季怀冬眉皱了下，又松开，笑笑：“今天平安夜，不过节么，就这么答应了。”
　　刘歆坐在塑料椅里也笑了下：“过什么节啊，反正在家也是一个人待着，还不如来看晚会一堆学生围着热闹。”
　　季怀冬点点头，指了指身后已经跟前排小女生攀谈上的苏绍瑾：“我带了朋友来，那我们先去找个位置坐了。”
　　“啊，行，好，”刘歆点头，点完头又垂下眼沉浸回手机里。
　　季怀冬走回去，扯着苏绍瑾往零星还有空位的三层去：“王祯有事不在。先找位子坐吧，要开始了。”
　　“过节去了啊？”苏绍瑾一语道破换来季怀冬回头一眼，啊了声参透什么天机似的点着头继续：“复燃了。”
　　季怀冬从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拉着苏绍瑾捡了两个靠边的空位坐下。

　　晚上七点半，随着教导主任站在舞台边透过话筒大喊了两声安静，偌大的体育馆内沸腾的人声在各班班主任的呵斥声中逐渐消失，然后大幕拉开，表演开始。
　　演出由一首大合唱《我和我的祖国》开始，借高二某班男女生街舞串烧进入高潮，高潮过后，是十佳歌手票选的最佳人气选手秦贺的独唱。
　　柔和的灯光自顶上瀑布般倾斜而下，秦贺坐在光幕后怀抱着木吉他轻拨，如水前奏缓缓泄出。季怀冬侧头贴到苏绍瑾耳边，手拢着小声道：“就是这个小孩，在我们家住了小一个月。”
　　苏绍瑾看他一眼，提醒：“是老王家。”
　　说话间，体育馆四面八角的音响里和着音乐传出小孩柔和温暖的歌声。
　　熟悉的声音乍然用温温柔柔的气音浅吟低唱在耳边又让季怀冬一怔。
　　记忆随着慢慢道出的爱情不受控制地跳回了多年前的某个喜出望外的初夏傍晚，大片大片粉色的云与清凉凉的天，瓷砖围墙，晚自习前散漫的学生们，一份凉皮，路余的呱噪，还有走过天井的年轻班主任……
　　悠长的日子仿佛过也过不完，那时，年轻班主任偶尔不经意看过来的一眼或是随便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吩咐，都会成为那一天他好心情的起源。
　　曾经看一眼的满足，如今的欲壑难填，季怀冬突然也有些想不透自己，怎么就非要咬牙心存侥幸硬拖出了今天的局面。
　　他太想和王祯慢慢走下去了。
　　想要是他，只是他。
　　季怀冬坐在昏暗静谧的场馆三层远远望着正中的舞台，小小一方盈着空旷体育馆里的所有光与温暖，光线交错织成幕，尘埃浮动，渐渐仿佛有水汽氤氲了那一方小小之所，视线被模糊了。
　　“……晚餐后的甜点就点你喜欢的吧，今晚就换你去床的右边睡吧……

　　苏绍瑾手托着腮歪头静静地听，突然笑了一下，胳膊戳戳旁边的季怀冬：“小朋友紧张了，错了一个音。”
　　半边躲在黑暗里的季怀冬清了清喉咙，半天才道：“啊，紧张了。”
　　苏绍瑾奇怪瞥他一眼，很快又转回舞台。秦贺在掌声中起立，鞠躬下台，片刻后哗啦啦上来一群跳桑巴的年轻女老师，苏绍瑾无聊到现在终于等来了个能提起精神的节目，兴致勃勃刚坐直了身子旁边季怀冬又咳了声，在音乐未起女老师们忙着站队形的空隙道：“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苏绍瑾很不赞同，可还没来的及张口那边人家撂下这话直接起身来便往出口走，他哎了声没办法，也只能起身跟上。

　　离开场馆，寒气扑面而来。从馆内带出的余温扛不住透骨寒凉，裹紧衣服感觉也无济于事，季怀冬呼着白气埋头越走越快。始终赘在一步后的苏绍瑾敞着大衣却像不怕冷似的，冲着季怀冬喊：“现在去哪儿啊，冬哥。”
　　季怀冬埋头只顾着走，于是苏绍瑾好耐心地又问了两遍，他恍然回神般愣了下，才道：“去看电影怎么样？《龙猫》好像重映了，请你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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