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从清早睁眼到现在，王祯脑袋里反反复复就在咆哮着俩字：卧槽！
　　卧槽他跟季怀冬接吻了，卧槽他亲了他一个学生！
　　因为过于震惊与羞耻而在被窝里来回翻滚砸床的七八十下后大脑才姗姗启动宿主保护模式，自动销毁了有关昨晚的一切存档并重启。
　　清过档后，王祯好受多了。横躺在床中间眨眼望着顶灯尝试自我催眠过去不存在，每一天都是糊涂的。每眨三下眼小声默念一遍，循环往复了九九八十一次，眼看洗脑神功将成，反派大boss却在紧要关头突然发了难。
　　所有的心理建设、自欺欺人被轻叩三下门后不急不徐冒出的年轻笑音轻易搅乱。王祯怕了，于是逃了。

　　杨浩浩挂掉电话转头看霸着他家沙发，抢了他课件做到一半的电脑打游戏的废物，啧了声：“你们家中午吃鳝丝面你跑我家来争什么老坛酸菜泡面呐。不对，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故意来显摆家里有人煮鳝丝面，来气我的啊？”
　　王祯没说话。
　　事实上，从九点多杨浩浩被一阵砸门声吵醒，以为周末加班的陈莹忘带钥匙穿着大裤衩急急忙忙来开门结果闯进来的却是久不登门的王祯时起，这人就几乎没张过嘴说过话。
　　他不吱声杨老师却喋喋不休，怒其不争叹口气：“咱下次硬气点行么？我发现怎么谁住你家一出事跑出来的总是你啊？啊？咱让房产证的存在有那么一丝丝它存在的道理行不行呀朋友？嘶，女朋友也就算了，怎么季老师也能把你逼的离家出走了我就想不明白了王祯……”
　　杨浩浩的灵魂三连问外加一摇头戳的王祯又是一阵心虚，故作声势沉声警告：“想不明白就不要问。”
　　“我才懒得问，”杨浩浩只是感慨，起身去翻前些天才买的一箱泡面：“小季老师打电话来喊你回家吃饭顺便还邀请了我，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现在起身回去呢，爸爸还跟沾光能蹭碗鳝丝面吃吃，要不然咱俩就只能热水泡面了，你选吧。”
　　杨浩浩知道这人脾气多拧，这番话不过也是为了中午不吃泡面做的最后挣扎，可看着那陷进自家沙发里怎么也得有千斤重的屁股脚趾头想他也知道挣扎无效，重重再叹一口气，转身认命泡方便面去了。

　　中午凑合了泡面两人各自抱着手机坐了会就到了上班时间。同行到学校，走进办公室屁股底下椅子还没捂热，向来懒得恨不得倒杯水都使唤学生的王祯突然“蹭”的又起来，吓了杨浩浩一跳。
　　“干什么去？”杨老师从电脑后面露眼，疑惑：“离小预备还十多分钟，怎么早就去逮迟到？”
　　王祯掏出手机拉开抽屉丢进去：“我想起来今天下午高一高二是不是要搞跳蚤市场？过去转转。”
　　“哎？今天嘛？”杨浩浩调出日历。还真是。
　　王祯桌上找着钥匙点头：“我去三省广场转一圈，有人找就说我下午没来。”
　　杨老师有点晕：“不是，等下就上课了，你不去七班了啊？”
　　“上周跟刘老师调了两节课，本来今天下午也没我课。”
　　王祯边说边匆匆往门口走，没等杨浩浩再发出那你来干什么的疑问人已经闪过门缝不见了。

　　王祯离开后没一会儿季怀冬便如预料一样，来敲门。
　　杨浩浩合上电脑起身，望着笑眯眯进来的小季老师，也笑：“来找你老师啊？”
　　季怀冬笑了下：“电话打不通，我以为他会在办公室。”
　　“啊，刚刚在。说要去跳蚤市场转转才走，你是要在这里等还是……”
　　“哦，不了，我等下有课，”季怀冬跟着杨浩浩朝外走：“跳蚤市场？我记得不是三四节课才开始么？”
　　杨浩浩哎了一声：“是么？”又笑：“那王祯白跑一趟了哈哈哈。”
　　二人下午一二节分别有课，在五楼西楼梯口分开，一个向东另一个往西。快走到三班门口时，杨浩浩没忍住回了下头，走廊的另一边，午后阳光下季怀冬抱着书站在走廊尽头垂着眼又在打电话。摇了下头，杨老师又转了回去。

　　两节课过的很快，下课后杨浩浩被几个学生缠住多讲了两道题，第三节课上课铃就响了。同抱着试卷迎面进来的语文老师打了个招呼，走出教室杨浩浩又看见了等在走廊上的季怀冬。
　　“有事啊季老师，”杨浩浩笑着走过去。
　　季怀冬挂掉电话收起手机，笑：“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要一起去跳蚤市场转转么？”
　　“行啊，”杨老师笑，抬抬手里：“我先回办公室放下东西。哎呀这些学生有的时候为了争人气特别舍得下血本，我去年就三十块钱淘了个里约带回来的奥运会纪念挂扣，要不说学生的钱好赚呢。跟你说啊季老师，你得跟他们杀价，碰到带过的班，上去别犹豫，直接要内部价……”
　　从教学楼走到办公楼，一路上杨浩浩滔滔不绝朝季怀冬传授经验，讲的眉飞色舞慷慨激昂，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旁边的人虽然频频点头不时附和，但明显一眼就能看得出，那些话可能连他的左耳都没进。
　　停在办公室前掏钥匙开门时，季怀冬略微回了点神，翘首等在一边紧张，等门开看见房间里仍是两节课前走时的模样，长长出了口气的同时略有些失落。
　　“杨老师，王祯上午有说为什么跑去你家么？”一直找不到人，季怀冬难免有些打鼓，终于先挑起了纱。
　　杨浩浩放下电脑，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开玩笑：“说了，他说避难来的。”
　　避之唯恐不及，不是避难是什么。
　　“难”的源头却笑了，翘起嘴角双眼一弯：“是这样呀……”

　　一中文化艺术节里各项活动季怀冬在校时参与最多也最期待的便是十月底的跳蚤市场了，至今他都能清楚记得，高一那年他用他们班的按摩券换了一对玻璃小猫咪让路余碎了一个，高二时海宝小人换的精装红楼梦也没逃过他的魔爪。
　　圆型的三省广场中心喷泉外围被以班级为单位，五花八门的各式地摊一圈又一圈、外圈套里圈包围。学生、老师们和乐融融穿梭往来，讨教还价或是纯粹凑热闹围观议价的放眼皆是，广场上人声沸腾，更有些班级摊位前摆着大喇叭，循环播放“跳楼大甩卖，至此一天”烘热气氛。仍十月底的冷风也吹不散广场上瞎开心的热情。
　　季怀冬让过两个挎着胳膊吃着某班现做寿司的小姑娘，沿外圈一个摊位接一个摊位往里圈逛。杨浩浩刚进场便被外层某个卖二手书的班给套牢了，摩拳擦掌斗志昂扬表示要给闺女杀两本免费读物。季怀冬着急找人，拍拍他肩口头支持了两句便先走了。
　　时代在变，各班摆摊的点子也随时代有了大改变。一路逛过，连看见三四个手机贴膜的招牌后，季怀冬还有些心动，特别是驻足其中一家围观过后，发现头牌技师意外的手法专业且价格十分美好，正犹豫要不要支持一下学生们事业时，余光扫到教导主任气势汹汹杀过来了，忙笑着躲走了。
　　贴膜摊子向左再向左的一家外围挤满了人，季怀冬本想绕过，可人堆中隐约一声猫叫之后满场化了心神的呀~还是勾住了他的好奇。
　　几张课桌拼搭的简易猫咖，被挡住的猫窝里一只穿着小毛衣的布偶在吃罐头，四周挤在课桌外手捧此家主营的粉冲奶茶的学生们伸头看着完全挪不开步。季怀冬也呆呆定住了。展示各种袋装奶茶的简易展示台后面，他一眼望见了垂着马尾的蒋珈以及蒋珈对面总算是找到了的王祯。

　　蒋珈觉得她最近一直在做蠢事。
　　刚升一中的表妹上周末过来做客，提及身为组织委员可出不了有亮点的跳蚤市场策划的烦恼时，抱着金银花看猫和老鼠的蒋珈脱口建议搞猫咖呀，消费饮品小点心附送撸猫券，凭券撸猫多棒！怕表妹犹豫有顾虑，她又主动费力举起快二十斤的布偶支持道：“喏，金银花借你。”
　　晚上送走表妹，抱着小肥猫躺进被窝蒋珈就后悔了。虽然金银花从小社会化做的好标准小狗猫，表妹也不是乱来的人，但细思深想下就是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可话已出口，出尔反尔不是她的风格。前思后想之下蒋珈只好大着胆子在没有班主任课的周日公然决定逃了课。心不在焉熬过两节英语课，又再三嘱咐王智宇如何如何替她跟语文老师打掩护，安排妥当一切后，蒋珈踩着上课铃逃了。可谁想就这么寸，蒋珈前脚刚找到表妹班的摊位，后脚没有课的班主任居然跟着就转了过来。
　　更寸的是，狼未走虎又至。班主任冷着脸才教育两句，下了课不回家的英语老师天杀的也来凑热闹。

　　“你们班没课了么，怎么在这里？”季怀冬左想右想，还是拿小姑娘做切入口插进了两人中间。
　　王祯猛然住口，拧着眉转头正撞上季怀冬盈满笑的桃花眼。
　　季怀冬笑：“我也过来转一转。那边有个二手卡带、光盘、游戏杂志的摊子，要一起去看看么？”
　　王祯转回眼看面前老实垂着头的学生，道：“现在赶紧回去上课，等下我就去班上，如果没看见你人，明天上午叫你家长来见我。”
　　蒋珈垂着脑袋低低嗯了声，恋恋不舍向表妹投了个拜托拜托的眼神，马尾一甩，跑了。

　　支走了蒋珈，王祯不看季怀冬转身便往另一头走。季怀冬忙跟上：“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因为昨晚的事你生我气了么？还是难为情？早饭也不吃，午饭也不知道吃没吃，刚好我也没课了，我们出学校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已经走到活动场域的边缘，王祯定下脚步回头，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向季怀冬。
　　视线一对，桃花眼里的笑意去了大半。王祯眼中的神色这些时日来季怀冬太熟悉了。
　　季怀冬把眉头一蹙，突然有些忐忑：“又怎么了？”
　　王祯张张口正欲言，近处突兀传来声惊且喜的笑音：“王老师！”
　　虽然在场的不是学生就是老师，王姓还是人口大姓，但下意识的，王祯与季怀冬同时转了头。
　　循声望去，视线交汇处，一位身着菱格软呢套裙身姿曼妙的女孩落落大方站在风口处。冷风乍起，带起女孩微卷长发的同时卷着熟悉的香水味儿迎面扑来。嗅着味道季怀冬眯了眯眼，他见过这个笑起来娇憨十足的年轻女孩。
　　女孩挎着白色菱格链条包小跑两步过来，憨笑道：“还以为遇不上你呢。”
　　王祯也很惊讶，扫了眼四周：“你怎么…进来的？”
　　冯茜笑着俏皮眨眼：“就这么走进来的呀。门卫小哥可能以为我也是老师吧。”
　　王祯有点儿无语。冯茜这时才歪头看向一旁的季怀冬，视线相触后，青年微颔首。
　　季怀冬随意打了个招呼，心急着走，看向王祯顺口问：“你朋友？”
　　“啊，”王祯道：“冯茜，冯校长闺女。季怀冬，我……”
　　“你室友，”冯茜笑着插嘴：“小季老师，你好。”
　　这些话从冯茜嘴里说出来王祯立刻又皱起了眉，有些不耐地打断两人没完没了的客气：“来找你爸么？他应该在行政楼。”
　　说着还回身大概指了个方位，冯茜却摇摇头笑：“我是专门来找你的，王老师。”
　　王祯有些意外：“找我有事？”
　　女孩挽挽卷发，仰头一笑：“负荆请罪，我是来道歉的。”
　　王祯心里烦乱，只挑着眉道：“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明白。”
　　冯茜一直带着笑，轻声正经道：“我好像做错了事惹你生气了。”
　　“不，不不，是王安仁多管闲事，都是他烦人，”王祯不想多提这事，直截了当道。
　　于是，冯茜笑了：“既然这样，那晚上您有时间么？我想请您吃个饭，好好把误会与不快都说开吧！”
　　王祯犹豫了。他对冯茜无感，夏末的接触最后也因王安仁的“热心”叫愤怒与不悦模糊的喧宾夺了主。
　　冯茜看出了王祯的犹豫，小声又道：“有误会还是解开的好嘛……”
　　季怀冬始终抱臂在旁边等着，听到了一半放下了手臂，再听到此处，终于狐疑地蹙起了眉，正要张口插话，又一个声音先一步插了进来。
　　“这是好事啊！误会就是为了等着被解开才存在的嘛，好事好事！”
　　消失了半场的杨浩浩适时又出现了，笑眯眯站在王祯另一边同冯茜打招呼：“呦，有些日子没见了呀，上班以后工作很忙吧？”
　　冯茜跟杨浩浩显然也是熟识，笑着转过脸二人聊了两句。
　　那边二人聊上，季怀冬逮着机会凑进一步，眯起眼质问王祯：“你怎么认识的冯校女儿？你们很熟么？”
　　王祯避而不答，只说：“跟你调下晚自习。”
　　“不调，”季怀冬拒绝的干脆，意识到另两人在听，又皱着眉道：“我晚上有事。”
　　王祯淡淡看了他一眼，看的季怀冬心里极不舒服，他想拉走他单独聊两句，可王祯似乎也看出了季怀冬的意图，退了半步，转头问冯茜：“现在走行么？我要先回办公室拿点东西。”
　　当然行，冯茜开心点头，笑着同杨浩浩道别又再次向季怀冬打过招呼，整个人恬淡美好的像秋日里乱入的一阵春风，照顾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后才随王祯离开。
　　春风吹远，气温紧跟着便骤降下来，高远清冷的天空中大朵大朵面包云洁白透光，日光大盛，却无温度。头顶梧桐树竭力挽留的枯叶在习习凉风中摇摇欲离，可秋深了，冷风总是要起，于是稍大些的凉风一吹，徒劳许久的枯叶们还是纷纷扬扬打着旋齐齐飘零。
　　季怀冬皱眉盯着渐行渐远的男女再反应迟钝也该明白女孩仰头看向男人说话时满面的刺眼明媚意味着什么，伸手冷冷扫落肩头的黄叶，桃花眼中怒气冲冲。
　　杨浩浩站在一旁与他同看，看着看着不禁摇头感慨一声叹，转头笑着问季怀冬：“般配吧？”
　　他是调侃也是玩笑却同样是事实，季怀冬啧了声转头皱眉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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