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秋月当空，照着室中二人对坐无语，唯有电视与窗外秋风喧嚣。
　　季怀冬反复追问也没从杨浩浩那张含了核桃的嘴里问清楚冯茜究竟是谁，不过杨浩浩却无意透露了些她与王祯在夏末秋初交往的种种，知道了这些那女人是谁便不再重要了。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季怀冬抱着抱枕坐进沙发里细细一思，再从记忆的角落里搜刮出曾被他无视的潜伏的点滴，然后，季怀冬想明白了。初夏的某个夜晚他就曾见过冯茜这个名字，串联起之后的种种，聪明如他恍然全懂了。
　　季怀冬抱着抱枕从明月初上等到月满中庭只等来了放学回家的秦贺。小孩搭建城堡完工后找不到其他消遣，扫荡光餐桌上留给班主任的宵夜不温习课本却抱着手机也大摇大摆往沙发里坐，边玩边偷偷瞄季怀冬，瞄了半天发现季老师心事重重的根本无心顾他，于是放下心来，舒服的滑躺进沙发里跟徐元良吹起牛来。
　　电视机里一出伏抢皇纲的戏码将将开场，两步外玄关一声咔哒，大门轻轻被推开。
　　王祯到家了。
　　季怀冬轻呵口气应声而动，摸了把脸醒醒神，站起来尾随王祯进卧室。王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由他跟着。进了门没开灯，等季怀冬也进来后王祯轻轻带上了房门。
　　“嗒”的轻轻一声门扣上，嘴角挂着笑的秦贺惊了一下，从手机里抬起头这才发现沙发另一头空了，茫然张望一番看见了关上的主卧门。手中手机震了两下，小孩脸上的笑复又挂起，转回头重又埋进了手机里。
　　半封闭的前阳台凭栏站立远远能见万家灯火和星空下环城而过的乌河，月明星稀，皎皎月光漂浮在荡漾着涟漪的河面之上盈盈点点，在这深秋季节冷冷亦清清。
　　季怀冬有话急着说，握紧着栏杆皱眉偏头遥凝着乌河欲张口却被王祯抬手止住。
　　“你不是下午问我冯茜跟我什么关系么？”王祯说：“她是我哥介绍的相亲对象，之前接触过一段时间，但因为一些误会和我的问题断了联系。今天她来找我，我们开诚布公聊了下，决定再接触接触，给彼此一个机会。”
　　一阵凉风自河面掠过，岸边临河而立的景观树摇摆，窸窣声起。凉风带着冷意袭来，迅速带走了二人身上残留的屋内携出的余温，也淡了王祯周身较往日更呛人的烟草味。
　　季怀冬顿了再顿，抓紧栏杆转头压低声逼道：“你在逃。”
　　王祯迎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微蹙眉：“你是我学生，我有什么可逃的。”
　　他淡定、坚定的叫季怀冬生气：“昨天晚上你当我是你学生了么？别自欺欺人了王祯，我们……”话顿住，忍过再忍，涌上心头堵在喉口翻滚的情绪压下去后，再开口近乎气声说：“我们可以在一起的老师……”
　　王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让人崩溃的固执映进季怀冬眼中，恨的他恨不得掐死他算了。
　　王祯只说：“昨晚我喝酒了。”
　　季怀冬险些笑出来，逼近一步，低声问：“那你今晚喝酒了么？”
　　说话间迅速凑近，意图十分明显。
　　王祯一怔之后像受了大惊，挡开季怀冬手的同时下意识一个肘击直撞进他小腹。季怀冬吃痛“唔”了声单手捂着肚子弓下腰，另一只手还不甘心地死死抓着王祯手臂。王祯回过神来吓一跳，顾不上其他忙上前抱扶：“我靠我不是故意的，撞哪儿了？你没事吧？”
　　受惊反抗的那一下王祯没留情，季怀冬按着肚子龇牙咧嘴眼泪都下来了，拽着王祯一起蹲在地上缓了半天，勉强等能说话了，抬起泪眼婆娑的桃花眼望向满脸紧张关切的王祯出口的第一句仍是没完没了的纠缠：“你明明就有点喜欢我。”
　　话里话外透着委屈，王祯挣扎着要起来：“我是怕把你揍出好歹。”
　　季怀冬生平头一次耍起无赖，咬牙瞅着王祯就是不放手。僵持中房内突然传来两下敲门，二人瞬间定住。
　　秦贺没等来应答直接拧开了房门。门朝里一推，黑黢黢的房间里隐约只能看见阳台上有人，于是秦贺喊了声：“季老师，你电话”转身便又走了。
　　王祯稍一用力把衣袖扯出来，转身毫不犹豫离开。

　　电话是苏绍瑾打来的，季怀冬接完拿上外套钥匙，话没留一句就匆匆出了门，等再回来时已近凌晨。
　　秦贺从徐元良那预约明天抄他的英语作业，开开心心放下手机正准备睡觉，“咔哒”一声门又开了，抬起头接着过道里光探望一番，原来是英语老师回来了。
　　英语老师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怀里还抱着只狗。
　　秦贺刚出口的一声啧在扫到狗后语调上扬成了哎！
　　“哇塞！季老师你哪儿捡的法斗呀！”
　　季怀冬卸下塞满樱木君家当的背包放到脚边，把在他怀里扭曲挣扎着的樱木君递给凑上来的秦贺：“吃喝拉撒的全在书包里，今晚他跟你睡。王老师睡了么？”
　　秦贺嗯了声开心抱过狗狗逗弄，季怀冬换了鞋径直走向里面卧室。
　　敲两下门意料之中的没反应，季怀冬没奢望王祯会客客气气起来开门欢迎他进去，手搭上门把试探性一拧，意料之外的竟然将门打开了。
　　王祯本来躺在床上抬着头看谁开他门，结果看见进来的是季怀冬先愣了一下，可要命的是季怀冬推门而入后迅速又关上了门，这下吓得他猛然从床上弹起，反应激烈地抱着被子边后退边喝：“别过来！”
　　季怀冬溜了两个多小时的狗顺带吹了两个多小时的风冷静下来，黑暗中察觉到王祯的草木皆兵他皱眉：“对不起，刚才是我激动了。”
　　王祯依旧警惕地做着戒备姿势，季怀冬靠墙站在门后黑暗的角落里，沉声道：“刚刚是我的错，但归根究底怪你口是心非。你不给我机会没关系，我会让你看明白的。其实，你给我一个机会才真正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真的很好。”
　　“行吧，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的态度，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又自顾拉开门出去了。
　　王祯盯着重又合上的门为心底生出的一丝失落害怕，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压压，触到冰凉的杯身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学校老师发了篇文章是要大红榜高调表扬的。
　　正因为季怀冬谁的没告诉，所以当周一清晨，迎着朝阳与晨风步履轻快的迈过学校大门时，余光瞥见三省广场前固定播放的电子显示屏上两行大红字季老师才惊吓得险些崴了脚。
　　念书时薅光头发磨出来的成绩再优秀，拿到见惯了优秀的赵教授面前通常得到的也只有云淡风轻的一个点头，偶尔一声不错都能叫季怀冬开心两三天，现下被学校如此大张旗鼓的表扬，季老师意外的羞涩了。
　　这份羞涩持续到升旗仪式后，变成了羞愧。
　　升旗仪式上冯校长十分激动的把季怀冬提出来单独表扬了近二十分钟，以身边活典型勉励学生的同时试图激励其他教师同仁们专注教学任务的同时亦不忘提升自我，永远保持对学术的敬畏与不懈追求。
　　一席话讲的慷慨激昂，显然是起到了想要的效果，散场回教学楼途中，季怀冬意外撞见蒋珈昂首阔步的边走边跟身边小伙伴骄傲：“那个季老师，我们班的季神！”
　　他更羞愧了。
　　升旗仪式结束早自习也过了一半，再上上卫生间就可以坐等下课了。
　　季怀冬回办公室转了一圈，跟两位女老师玩笑两句，瞥了眼时间，踩着下课铃响前一刻钟左右去了七班。语文刘老师站在前门口，季怀冬远远跟她打了个招呼走到了后门，定在门边视线扫过后两排寻找秦贺。
　　平时站在讲台上想无视都难的小孩此刻却怎么也找不着，后排也没空位不应该呀。季老师伸着脖子看了半天最后啧了声才发现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秦贺被调到门口最后一排跟班长做了同桌。季怀冬拍拍小孩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出来。
　　明媚阳光斜照进纤尘不染的走廊，立在围墙边，耳朵里除了朗朗书声只剩天井中间几颗老树枝桠间的欢快的叽喳鸟鸣。
　　虽然暂住班主任家跟两位任课老师成了室友，但这二位老师平日在家就不留意都记不得秦贺的存在，在学校更不会专门关心他，所以秦贺懵懵傻傻被喊出来，站到季老师面前还在拼命回想最近几次英语小测他的表现。
　　季怀冬站了站，清了清喉咙直奔主题：“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秦贺一怔，难得灵光：“是祯哥的意思？”
　　季怀冬道：“我留意了你最近的表现，成绩有提升，态度端正了不少。既然决心好好过好自己的人生，那就别再逃避，回家面对该面对的吧。”
　　秦贺还在乐不思蜀，撅撅嘴，违心却又不违心地说了句：“但是我舍不得老师们。”
　　季怀冬挑眉，笑了下：“回家去吧，你妈妈还舍不得你呢。”
　　日光镀在秦贺单薄的肩头，衬着耳边的鸟啼季怀冬突然发觉眼前慢慢点头的小孩跟半年前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一样。

　　不是季怀冬冷血无情不能容学生，只是时候到了，孩子决定认真面对生活奔赴人生了他一个路过人除了推一把还能作什么？况且，季怀冬也有他自己的生活需要面对。他与王祯，有些事需要面对面好好对着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