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王祯是被飘香的饭菜给馋醒的。

　　市场剁的半只麻辣鹅，糯米丸子、粉蒸肉还有两碗早上新鲜出水的小银鱼炖的鸡蛋羹，季怀冬手边的鸡蛋羹刚凉到好入口就听见客厅里传来带着浓浓鼻音的抱怨：“你怎么现在还老吃独食啊。”
　　王祯眼只睁了一半身子还板板正正仰躺在沙发上呢，勾着头就开始嘟囔了：“你这个人怎么心眼小报复心还这么强，我人还躺在着呢你怎么能不闻不问的就吃起来了呢，这是什么新型折磨手段么？我眼睛底下这俩孔不仅能喘气还兼有闻味的功能你不知道？”
　　季怀冬没想到他醒的这么是时候，捧着小瓷碗扭头眨眨眼：“我叫你了，没叫醒。”
　　“放屁，”王祯掀开身上的薄毯，扶着腰哎呦慢慢坐起：“你就是小心眼。”
　　季怀冬心虚，起身去厨房端锅里温着的王祯的那碗鸡蛋羹：“你腰好点了么？”
　　中午的菜盐有点重王祯没吃好，站起来扭一扭腰觉着好多了，于是揉着瘪瘪的肚子慢慢走到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这麻辣鹅是南门市场门口那家买的么？”
　　“嗯，微辣的，”季怀冬点头，把放着调羹的瓷碗放在他面前：“吃完饭要我帮你按按么？”
　　“啊，也行，你按过是不是能好的快一点啊？”
　　季怀冬再次心虚的撇开眼：“会好受点。”

　　一顿饭季怀冬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想着按摩了，王祯赞了两三次糯米丸子不错都没听见。
　　吃完饭，王祯刷完牙端着杯水等在水池边，看季怀冬洗碗：“哎，有没有那种神医手法，就是你一周两三次给我咔咔按一通，然后按个个把月我的腰就神奇的好了，以后抗着桶装水蹭蹭能上六楼的那种？”
　　季怀冬把手里两个碗摞一起控干水放到沥水架上，扭头看一眼王祯神奇的脑袋：“以后电视广告少看点行么？那不叫神医那叫大师。哦，路余认识一个，要微信推给你么？”
　　擦干了手转过身，倚坐着台面：“而且我是业余的，最多让你腰不那么难受而已。”
　　补课那会季怀冬露的那手究竟有什么神奇效果王祯早记不得了，只模糊有个相当专业的印象，现下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下；“你不是专门学过么？”
　　季怀冬笑了：“专门在网上学过。搜推拿教程，24式48法的都有，你想要哪个？”
　　王祯哪个都不想要了：“哦，江湖郎中啊。你不会把我按残吧？”
　　“理论上可能性不大，但如果不幸真的发生了，”季怀冬忍不住笑弯了眼：“我愿意负责。”
　　“我不愿意，”王祯抬手拍他头，转身就走：“还是个无证营业的。小命差点交代你手上。”
　　“不至于，”季怀冬摸着脑袋笑，跟在他屁股后面：“我就给你随便按按放松下肌肉，让你好受一点，不至于要命的老师。”
　　“呵，”王祯哼笑一声，走回客厅瘫进沙发，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摸到遥控器打开电视调台：“你现在这自夸自卖的嘴脸像极了要钱不管命的江湖郎中。”
　　季怀冬追着问：“那你还要不要按了？”
　　茶几上的请帖没了，王祯瞥了眼没管：“不要，我惜命。”
　　不要就算，季怀冬转身又回了厨房。烧开水冰箱里翻出茶包冲泡了一壶红茶，再怼进两杯牛奶里端出来，一杯塞给王祯，一杯季怀冬端着也坐进沙发。

　　电视里又在放武林外传。二人隔着一床薄薄的毯子分坐沙发两头，捧着暖暖的奶茶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剧里的江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笑闲聊。聊聊佟掌柜的扣，说说老白的怂，再笑笑秀才怕小郭，然后越聊越远，远到人生远到理想。等穷哥俩开武馆代写信也没法实现败家女随口开的条件怀疑人生时，老王打着哈欠懒懒说完了小时候拿二踢脚摧残外公的宝贝腊梅，结果被看门的老金毛检举揭发招致一顿毒打的事。
　　季怀冬笑着听完接了两句，瞟一眼墙上时钟，十点半了：“困了就去睡，不用强撑陪我。”
　　“靠，”王祯哈欠打一半笑了：“我发现你以前只是脸皮厚，现在破罐子破摔还不要脸了，而且越来越不要脸。”
　　“要人就行了要什么脸啊，”季怀冬也笑，灯光下耳廓隐隐又有蒸熟的趋势。
　　“卧槽，”王祯耸肩抖了下，抖落一沙发鸡皮疙瘩：“再恶心我我揍你啊。”
　　季怀冬弯了嘴角，没说话。
　　王祯摸摸汗毛立起的胳膊，挪到沙发边起身：“啧，困都让你给吓没了。”
　　说罢，转身进卫生间放水，结果刚带上门，留在沙发里的手机响了。
　　季怀冬爬过去摸过手机瞄了眼屏幕跟着起身，来不及穿鞋光脚踩着木地板追到卫生间外：“你电话，秦贺家长。”
　　里面传来抽水马桶水声，王祯开门接过手机时嘴里还在嘟囔：“他们家又什么事……”
　　季怀冬怎么会知道，堵在门口靠墙抬眼看着王祯接电话。
　　“喂，您好……啊，没有啊……噢，那你们报警了么？”
　　“嗯，行，行，您先别着急，我现在出门帮你们找找看，但是如果担心他有什么事的话最好还是找警察，学校外面警察比老师效率高……好，再联系。”
　　季怀冬看着王祯一脸平静地说着警察、有事眨眼，等挂了电话马上问：“怎么了？”
　　“啧，”王祯皱眉翻着手机：“秦贺离家出走，他妈妈打电话问在不在我这，怎么可能在我这。”
　　“怎么离家出走了？”季怀冬一愣，想想对方青春期又理解了，跟在王祯身后走回客厅：“那现在怎么办？他父母报警了么？”
　　王祯没顾得上季怀冬这么多问题，微信上给秦贺发了个消息后，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又给秦贺打电话：“我得出去找找。”
　　季怀冬点着头跟去了玄关，秦贺手机关机，王祯挂断电话换着鞋看他：“你不用去。秦贺，我前年带他他就隔三岔五出走，会在哪里我差不多有数。”
　　季怀冬还是跟在换了鞋，取下玄关衣架上的外套又拿过车钥匙：“你中午喝酒了，我给你开车。”

　　深夜的县城稍显寂寥，车辆零星的街道上一辆黑色轿车一路奔驰，向西而去。
　　季怀冬抬眼瞥着绿灯跳红，贴线踩下刹车。副驾上王祯沉默地发了一路微信此时终于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季怀冬转头看他一眼，担心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小骂了一声收起手机，王祯道：“这些小孩都是怎么想的。我问王智宇平时班里男生常去哪家网吧，他他妈半天给我回了个我们班男生没事都在家里学习不去网吧，他这是怀疑我有脑子啊还是看不起我有脑子啊？”
　　季怀冬仓促笑下：“要不要我问下蒋珈？”
　　“不用，”见绿灯亮，王祯挥手催走：“让我一骂全招了，欠收拾的。”
　　下楼前王祯微信发了季怀冬秦贺家的定位，这都走到一半了他又报了个学校附近地址让回去。季怀冬没问什么，乖乖变道掉头：“秦贺大晚上发什么疯，怎么想起离家出走了。”
　　王祯靠在座位里往下滑了滑：“父母离婚，受不了了。”
　　他没说谁受不了，季怀冬眨眼：“不是还没高考么？”
　　“所以说受不了了啊，”王祯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上次高考让他溜了这次谁晓得他还考不考，就算是父母也不能全为着他活。”
　　按照王祯给的新地址季怀冬把车停在一家网吧门口。到了地方还没等他拉上手刹，王祯便已摔了车门下车了，再等季老师磨磨蹭蹭推开门走进烟雾缭绕的网吧，王老师早已把人堵角落里了。
　　网吧里多是专心致志敲鼠标砸键盘忙着素质三连的，也有人伸着脖子看热闹。
　　季怀冬找见了人，跟着走过去。他本以为秦贺这种叛逆小孩遇上王祯这样的暴躁老师，怎么也得鸡飞狗跳闹一场。却不想小孩小白兔的胆子过于货真价实，王祯风风火火的出现，一拍桌子手里的烟便吓掉了，再瞪眼，另只手里啤酒也丢了。正在立正罚站呢。
　　抱着拉架准备跟进来的季怀冬瞬间没了用处，只能干站着。面前师生二人一个怒目而视骂，一个垂头耷脑听，季怀冬环顾四周一转眼便瞧见了今晚买一送一的另一收获。秦贺身后还坐着个被挡在阴影里的徐元良。
　　王祯呵斥到一半，瞥了眼徐元良再看回秦贺，懒得再废话，喝道：“赶紧回家！”
　　秦贺低着头不语，赌气似的。
　　季怀冬看着，准备上前打个圆场先把人哄出去，结果王祯烦了周围吵吵嚷嚷的杂声和偷窥的视线，揪住秦贺衣襟就把人往外拖。他出手突然，吓得季怀冬和徐元良都以为要动手，拦劝的姿势都摆出来了，周瑜和黄盖却走了。
　　王祯拽着秦贺跌跌撞撞出去了，留下季怀冬与徐元良两两相望。
　　徐元良明显没被班主任的突然抓包吓傻，对视了片刻后还知道转过头把正在玩的游戏存档了再退出。
　　“季老师，我回家了。”
　　“嗯？哦，”季怀冬点头：“走之前出去跟你们王老师说一声。”
　　季怀冬发现徐元良总盯他，以为话没讲清，于是笑着又补道：“万一他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来得及说，或要教训的。”
　　跟在徐元良身后去服务台还卡退押金，季怀冬皱鼻子躲着躲不开的烟雾突然想起来：“你满十八了么？”
　　徐元良收了双份押金塞进裤子口袋里，回身摇头：“没有。”

　　门外秦贺跟王祯又杠上了。
　　小朋友不愿意回家，死活不上车。王老师大半夜的不想无偿加班，直接摸手机给他家长打电话，结果秦贺父母也实在是对奇葩，听说儿子反抗的厉害居然顺水推舟提议，要不麻烦王老师收留一晚？
　　这都什么事啊！
　　王祯没吱声，电话那头秦贺妈妈相当为难：“王老师，他这么不情不愿的被押回了家肯定还是要跑的。秦贺信赖您，我也信赖您，就只能麻烦您了。明天早上一早我就去接他，麻烦您了王老师。”
　　要一个婚姻走到尽头的女人在离婚的当夜在为孩子反复操心，王祯不忍，叹了口气：“行吧，前提是他愿意跟我回去。”
　　秦贺非常愿意。
　　王祯举着手机回头瞥眼路灯下低头踢小石子的小孩，问，今晚去我家睡行不行？
　　秦贺一愣，旋即像怕晚一晚王祯会后悔似的，忙忙点头。
　　季怀冬跟在徐元良身后推开大门出来正撞见这幕。
　　王祯没什么要交代徐元良的，也赖的训斥，只站在车门边目送着他神色自若地开了车锁，推自行车到路边跨上时叮嘱了句：“路上小心，到家让你家长给我打电话。”
　　回家路上依旧是季怀冬开车，王祯坐副驾驶座，不过后座多了个秦贺。
　　打火发动车，倒车出来的时候季怀冬突然笑，问王祯：“有学生到家以后，家长给你打电话的么？”
　　“什么？”王祯扫着手机屏幕上秦贺妈妈发来的小作文，反应过来后撇嘴：“我哪记得。”
　　归程比来时快了许多，车进锦绣苑大门刷门禁卡的时候王祯突然想起来，回头问秦贺：“你吃晚饭了么？”
　　秦贺正透过车窗打量周围，闻言转过头摇头：“没有。”
　　王祯噢了声，看向季怀冬：“晚上的剩菜家里还有么？我记得那个糯米丸子好像没吃完是吧。”
　　那是季怀冬费了工夫弄出来的，不想给别人吃。稳着方向盘往里行，直接对秦贺道：“叫外卖吧，想吃什么老师请你了。”
　　秦贺也没客气：“那就披萨吧，再来份烤翅和小吃拼盘。披萨什么口味的随便，但我不吃榴莲。饮料…要个柠檬茶，嗯，差不多了。”
　　小朋友的忧伤倒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他要的一堆季怀冬一个没听进去：“就叫沙县吧，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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