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王祯整理完收上来的数学试卷抬眼才发现空荡荡教室里还坐着个徐元良。
　　“怎么还不走？都放学多久了。”
　　男生从卷在手中的试卷里抬头：“王老师，我要锁门。”
　　王祯瞥了眼后墙的时钟，皱眉：“我锁，你赶紧回家。路上别逗留，到家让你家长给我打电话。”
　　话音落，徐元良毫不拖沓将试卷塞回桌洞，拎起放在同桌椅子上早收拾好的书包往左肩一挂，起身直接走到后门口。顿了下，又回头：“那老师，我先走了。”
　　“嗯，”王祯应了声，视线又落回讲台上唤醒的手机屏幕上：“赶紧走吧。”
　　第三节晚自习上课前季怀冬发消息给他，神神秘秘地说放学后别急着走，他有事。王祯回消息问什么事人又消失了。现在学放了都快一刻钟了，有事的人仍不见踪影，王老师这才开始担心季怀冬是不是真遇上事了。

　　走廊外无风无月，王祯把试卷搭在季怀冬电脑上，连同讲义齐单臂抱起，空出的另一只手翻着通话记录，打算给季怀冬先去个电话回办公室等，刚走下讲台门边突然飘进来一人，吓王祯一跳。
　　“靠你走路怎么没声啊！”王祯按着心脏皱眉：“唱歌的都回家了，你一个听戏的跑哪儿浪去了，知不知道还有一个班的学生等着你看晚自习。我十一要回趟家，学校要是有急事找人，你替我来。”
　　之所以能放弃球赛心平气和替他的小学生看班到现在，王老师自上周就在心里盘算的这点小九九功不可没。
　　先发制人吐了个干净，王祯只等着他的乖乖小学生点头说好。
　　可他的小学生没有说好。
　　季怀冬皱着眉一脸严肃：“我有话跟你说。”
　　平白消失了一晚上出现又是这副少见的认真模样，王祯皱了下眉：“怎么了？真出事了？”
　　秋蝉呱噪，呱噪得季怀冬一时忘光了躲在足球场看台吹冷风打了一晚的腹稿，直愣愣瞪着王祯张张嘴，又闭上。
　　王祯等了半天只等来季怀冬张口结舌一个我，心里愈发没底：“你到底什么情况你说啊。”
　　说罢，王祯眼珠子一转，将试卷电脑放一边，抬手上前想看看季怀冬是不是生病发烧了。
　　他突然凑近把季怀冬吓醒了，慌乱抓住伸到眼前的手臂，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风静了一瞬。王祯啊了下：“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最重要的话说了，铺垫什么的便无所谓了。季怀冬拉近王祯，盯着他的眼：“我喜欢你。”

　　秋夜微凉，夜空中一勾弯月暗淡，繁星灿烂。

　　王祯皱着眉眨了小一分钟的眼没眨明白，瞧着眼前的小青年道：“你…再说一遍，把话说完整了，我好像有点没听懂你的意思。”
　　“你听懂了，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多年的文化熏陶关键时刻比不上职业素养，看着王祯一脸迷茫，季老师恨不得上黑板拿粉笔给他把话写出来：“我喜欢你，怦然心动、一见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种定义上的喜欢，还需要进一步举例说明或者拆分下主谓宾么？”
　　王老师不眨眼了，改冷哼，眼一斜：“犯什么毛病……噢，跟人打赌了是吧？杨浩浩是不是？”
　　“你们两个胆大包天了敢玩到老子头上操，我说球赛拖到现在他都不打个电话来催，活腻了早他妈打个申请我免费帮你们解决。”骂完便要绕过季怀冬去抓躲在门外不出意外正贼兮兮偷笑的杨浩浩。
　　季怀冬眼疾手快，转身一把抓住王祯手腕。
　　王老师瞪眼警告：“松开啊，不然等下连你一块儿打包揍。”
　　挣着胳膊就要甩开他，却不成想他的小学生是真胆大包天了，居然收紧五指同他较上劲了。拉扯中王祯似乎听见了有脚步声离开，这一下可刺激到他了，冲着门外破口便大骂：“杨浩浩你他妈赶紧给我滚进来！”
　　中气十足，火气不小，季怀冬叫王祯这一嗓子吓一跳，担心真把谁给招进来，下意识想拽人让他安静。王祯也是平白无故这一出闹得莫名其妙，季怀冬越拦他越要出去看个究竟。拉扯中，几次被撞到肋条季怀冬叫撞出了火，龇牙咧嘴抽着气沉声警告：“你一定得我做些什么你才能明白是不是！”
　　做什么？
　　能做什么？
　　他会做什么？
　　操，他敢做什么！
　　王祯不动了，像中了石化咒僵在原地，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滴溜溜打了两圈转，然后眉毛皱成一堆，若有所思转脸望向季怀冬。
　　可算老实了。季怀冬松了口气，捂着左肋松开他，轻叹声：“杨老师不在门外，不信你自己去看。”
　　王祯自然要去看。他大步流星走到门外，站在走廊中间前后左右一通张望，可别说杨浩浩，整个教学楼连还亮着灯的教室都没了。
　　夜很静，王祯心里更静，狐疑地转身面向季怀冬：“操，你……”
　　不知道该怎么说。
　　季怀冬转过身，站在灯下静静注视着门外的王祯：“我喜欢男人，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说，我也犹豫了很久，但是王祯我…我没办法再骗自己了。我不能再每天守在你身边嘻嘻哈哈却只把你当朋友处，我也想过像杨浩浩那样，也努力去做了但是，我真的太难受了王祯，我……”
　　薄唇张合，终于喷涌而出的倾诉轻的像漂浮在夜空中轻烟，风吹便散。
　　可今夜无风。
　　于是，久久不散的话语笼住了夜空前的王祯。
　　王祯诧异地嘴张着半天没合拢，季怀冬吐的心事他一句没听进去，愣了半天眨眼皱着眉抬手打断他，问出他的疑惑：“不是，不对啊，不应该是…路余么？”
　　季怀冬也皱眉：“什么路余？”
　　两个人表情严肃的对视，王祯啧了声说出他憋心里很久了的推断、证据与结论，最后定音，“…所以你应该喜欢路余，别玩了行么季怀冬。”
　　季怀冬也是怎么也没想到，上前一步，眉皱得比王祯还紧：“你才在玩我呢吧。”再上前一步，季怀冬压低声音：“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喜欢你了，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么，老师？”
　　再多的不敢置信都叫一声老师震得灰飞烟灭。王祯收了震惊与困惑直起身步步从暗处走到门前，最后立在季怀冬眼前，双手往兜里一插：“还知道我是你老师。”
　　季怀冬眉头紧皱张了张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足音，紧接着一束光横插进了两人中间。王祯后退一步，扭头撞上气势汹汹而来的保卫科同志。
　　小同志楼下巡视的时候发现高三居然有班级还没熄灯，以为又是学生作妖，着急忙慌上来逮现行却不料撞见两位老师争执。
　　“哎呦王老师是您啊，我还以为又是学生捣乱呢。”
　　王祯冷冷看一眼他捣乱的学生，同小哥打了个招呼转身便朝楼梯口走：“一楼铁门锁了是么？我们这就走，给您添麻烦了啊。”
　　保卫科同志笑：“没事没事，东楼梯门没锁，您走东边吧。”
　　“哎，好，”王祯应着，走两步停下，回头看一眼杵在原地的季怀冬：“有什么没说完的到家再说。”

　　王祯原本晚上没自习，下午放学了就能下班，所以车就停在天井里。
　　倒车的时候季怀冬想起了交代一声：“杨老师今晚不会过来了，我给他打了电话说晚上我们俩有事。”
　　王祯没搭腔，一言不发转着方向盘驶出天井。

　　五六分钟的车程二人都保持了沉默。
　　进门到家，王祯按部就班的开灯换鞋，外套脱了往沙发靠背上一抛，径直就是要进卧室的架势。季怀冬路上又憋了许多话，一时着急没多想，两大步追上拉王祯手腕：“等下，我话……”
　　“啪”的一声脆响，王祯一个耳光断了季怀冬的纠缠。
　　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王祯问，“醒了么？不够我还可以揍你一顿，揍到你他妈清醒了为止。”
　　左脸颊火辣辣的可并不疼，王祯这一巴掌手上没用劲声儿却脆生，震得便是快魔怔了的季怀冬。挑眼看着季怀冬紧皱的眉头松开又陡然挤向眉心，王祯挣开手，转身快步走回房间，“哐当”一声摔上了门。
　　门合上又是一声巨响，连着三声响配上王祯一盯一炸一摔门，季怀冬彻彻底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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