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季怀冬骑着小电瓶在一中北门对面的单排居民楼里左转右转转了三四家才找着王祯指名的豆花店。说是店，实际上不过是某户一楼阳台隔出来的小门面。
　　季怀冬红豆、蜜豆和水果的各要了一份，付了钱系好放进车前篓里。回去路上路过卤菜店又买了点鸭肫、鸭翅，等到家武昌鱼已蒸的入味，菜夹子取出放到餐桌上凉到刚刚好，客厅传来咔哒一声，大门拉开，王祯回家了。
　　王祯进门便喊热，咕嘟咕嘟灌下大半杯冰镇的西瓜汁，杯子一放，先回卧室换了宽松衣服紧跟着扑到冰箱里找豆花。
　　季怀冬端着两碗米饭出来，听他问：“怎么买了三碗，我记得跟你说过要两份的啊？”
　　回厨房端出凉拌苦瓜和凉拌鸡丝，季怀冬走过他身后翻了个白眼：“非常不巧，我也长了嘴。”
　　王祯啧了声拿出豆花关上冰箱门：“唉，我的脑袋让霍格沃茨磨得终于不灵光了。下午没课，得来两局游戏冷静冷静。”
　　季怀冬盛上汤往王祯面前一摆：“七班家长要是听见你这话，再热的三伏天心也要拔凉拔凉了。”

　　季怀冬下午七班一二节课，吃完饭回房间小睡了一会儿，等一点多钟起来洗漱收拾好出门时王祯正如他所言，坐在电脑桌后眼睛瞪的如铜铃，精神抖擞正奋战呢。
　　上午蒋珈多此一举征求意见的时候季怀冬就听出了她话里有问题，果然，简单一份讲义收到下午第二节课下课才磨磨蹭蹭交上来，
　　季怀冬坐在办公桌举着保温杯润喉：“下次再有拖着不交的直接名单给我，有我给你撑腰呢你怕什么。”
　　蒋珈嘟着小嘴苦着脸：“得罪人呀季老师，您不知道记小名单这事多招人恨，我的好人缘都要让您给败光了！”
　　季怀冬侧头翻翻桌边刚收上来的讲义：“第三份你也拿去吧，还是十张纸，同样一星期后收。”
　　蒋珈大大叹口气：“老师您这样比较容易招人恨。”
　　季怀冬拉开抽屉取出一堆讲义里最上面的一份：“以后记得感谢我就行。”
　　蒋珈嘟着嘴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接过那厚厚一沓纸抱在胸前却没走：“季老师，我第四节自习课想请假，但是王老师不在办公室，您能帮我签下假条么？”
　　王老师可能还在沉迷游戏无法自拔。
　　季怀冬扭脸：“我没有假条啊。”
　　空白请假条全部在各班班主任手里。
　　蒋珈笑嘿嘿从口袋里摸出事先填好的假条，乖巧呈上：“理由我都写好了，就差老师您给签个字了。”
　　因为纸张一摸就是学校特有的劣质，季怀冬当时没多想，反而是扫过请假事由时笑了：“你家小猫咪怎么了？”
　　“吐毛球，”蒋珈叹了口气小脸又皱起来：“吐的吃不下东西，最近一直蔫蔫的。”
　　季怀冬点头：“吃点化毛膏、化毛球片或者猫草会好些么？”
　　蒋珈点头：“可我还是想带她去医院看看。”
　　季怀冬嗯了声没觉不妥，在桌上摊平了假条提笔就要签字，笔尖都触到纸面上了却突然又顿住。
　　蒋珈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紧张地吞了口口水，盯着季老师悬在班主任签名栏上方的笔尖快半分钟，才终于在心脏砰砰快跳出胸腔的狂跳中等来了再度落笔。
　　季怀冬抚平纸，签字笔笔尖刷刷划过纸面，签下王祯两个大字。
　　蒋珈偷偷松了口气，歪头瞧着随口赞了句：“季老师您仿的真像，比我们班男生像多了。”
　　那是自然，季怀冬把假条朝她面前一推：“路上小心一点，什么时候回来？”
　　“晚自习之前。”
　　“啊，那正好，回来以后过来拿今天晚上的作业。”
　　假条到手蒋珈立刻原形毕露，指指怀里厚厚一沓抗议：“季老师，这难道不是作业么？！”
　　季怀冬挥手撵她：“这是一个星期的作业。”
　　小姑娘离开前愤愤回头：“您早晚会众叛亲离的！”
　　季怀冬站起来赶她：“赶紧的，我快等不及了。”

　　赶走蒋珈季怀冬坐回去拿起红笔开始批改刚收上的讲义。改了一节课小周老师回来，起身接水跟她聊了两句新上的电影，小周老师收拾好包忙着赶去上瑜伽课，笑盈盈先走了。再坐回去活动下肩颈又改了半小时，王祯打电话来约晚饭。
　　“……新开的，就在南门外小吃街，好不好吃不知道，关键是浩浩请客。”
　　季怀冬笑，锁上办公室门：“杨老师出血？那必须捧场。”
　　“嗯，快下来，”王祯笑道：“我车停在东小门外面，就等你了。”
　　“哎？”季怀冬扬着嘴角脚步不停：“醒脑运动结束了？”
　　“唉，清醒的一塌糊涂。关键就是太清醒了，啧，心里不踏实，过来看看猴崽子们又给我惹事了没，”王祯伸着懒腰叹气。
　　季怀冬笑：“太可悲了王祯，让一群孩子治的游戏都玩不踏实了。”
　　“就别说风……”
　　王祯话刚起头后座的杨浩浩实在听不下去了，季怀冬隔着听筒听见他扯着嗓子勃然大骂。
　　“你们俩个一个楼上一个楼下是隔了天涯还是海角王祯你能不能把电话挂了别再耽误小季老师下楼了！有什么话回家面对面说行不行王祯，我一下午连上了四节课他妈快饿疯了！呿，你俩真行，吃饭都不积极还能干什么积极，在家见面打手语都不说话还是怎么的，到这来显摆你们语言系统发达，也别教数学了，都改当语文老师去吧，啊！”
　　“啊挂了挂了，”王祯咯咯笑得直抖，应付，又催季怀冬：“你赶紧下来，浩浩要吃人了！”
　　季怀冬已经下到了一楼，拐个弯出门就看见了停在小门旁边的黑色轿车，忙收了手机三两步跑过去。

　　杨浩浩坐后座，王祯赖着副驾，拱季怀冬去开车。
　　一路上杨老师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唐僧个不停，王祯堵着耳朵缩在副驾里笑得花枝乱颤，季怀冬也不想听，可无奈腾不出来手，只得三五不时配合着杨老师的质问与痛责嗯嗯啊啊点头，承受了最大的火力攻击。
　　车行至南门门口，正遇俩男生出门，门卫大叔忙着查看假条一时没顾上给他们开门。
　　季怀冬踩着刹车抬头望望湛蓝的天，踩在夏秋最后的交界，傍晚的天空多了几分高远。
　　杨浩浩说乏了，拍着副驾座背问王祯要水。王祯边乐边翻着储物柜找水，抬头时眼睛随意扫过门卫室顿住了。随手将瓶装水朝后一丢，王祯的声音冷下来：“拉手刹。”
　　季怀冬还在发愣，嗯了声扭头想问他说什么，却蓦地叫堪比平地惊雷的一声喇叭吓了一哆嗦。
　　王祯“啪”一巴掌拍上喇叭，解了安全带下车“哐”甩上车门，气势汹汹直杀向门卫室。
　　无缘无故的突然鸣笛，门卫大叔连带两位学生都被吓了一跳，随后怒了，三人抬头的抬头回头的回头正打算理论问候一番，突然俩学生怔了，晴天见恶鬼的惊悚，半秒缓冲后当场一个呆一个跑，场面乱了。
　　李立励几乎是条件反射跨上车夺门而出，视身后门卫大叔惊吓后的呐喊为无物，埋头逃命的架势仿佛身后是什么人间地狱。却在狂蹬出十来米后理智回笼，一个猛刹骤停路中间，惊的十米外一辆车猛打方向盘才勉勉强惊险擦过。这一出把门内门外的人都吓坏了，待李立励抖着腿靠自行车撑在面前走回门后时，王祯脸黑的能挤出墨汁。
　　季怀冬远远坐在车里听不清王祯手指戳着李立励心窝发什么火，却能看清打王祯露面呆若木鸡到现在的秦贺突然小碎步靠近，乖乖巧巧立在一旁给他拍后背顺气。
　　杨浩浩扒着椅背也在看，看到此处不禁摇头点评：“秦贺这小孩，也就认错态度好这么一个优点了。”
　　季怀冬看着王祯没收了俩小孩的假条，斥走了他们又去跟门卫交涉，问：“他什么情况？”
　　“蹲了一年。原来就是你老师的学生，家里好像爹妈不怎么管，给点钱丢学校就想让老师给带孩子。也挺可怜的。”
　　倒是和苏绍瑾有点像：“他好像挺缠我老师的。”
　　“嗯，”杨浩浩点头：“前年读高三的时候就是王祯带的。本来艺考都过了结果不知道闹哪出，高考当天把腿摔折了直接进了医院。你老师去看过他两次，还是空着手的，就把人小伙子给拿下了。后来这小子出院不知道什么鬼迷了心窍，不肯重读非要转去理科班，学生的意愿家长也同意，学校没话说，就随他去高二又混了一年。”
　　季怀冬望着王祯别了门卫低头盯着手里的假条走回来，喃喃：“别是色鬼迷的就好……”

　　回到车上王祯什么也没说，假条塞兜里道想起小吃街有家卖夫妻肺片的，问杨浩浩请不请。浩浩说做梦吧，梦里请。
　　于是又斜眼问季怀冬，季怀冬弯眼笑问：“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王祯撇嘴叹气，抬手揉揉他头发：“真是爸爸的好儿子。”

　　晚上杨浩浩和季怀冬都有晚自习，吃饱喝足回来，三人在东小门分开。王祯上楼回办公室，杨浩浩同季怀冬穿过天井去教学楼。
　　五楼西楼梯口分开前，浩浩老师亲切地邀小季老师晚上没什么事去他们班转转。小季老师笑应，一定一定，课间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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