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暴雨过去清凉未来前的夏夜最闷热难耐，季怀冬独自坐在沙发里吹着空调看剧，茶几上横七竖八摊开了一桌冒着热气的外卖，王祯离开才半个多小时，他已经开始嫌花肥叶盛，饭香萦绕的家太空太静了。
　　身旁手机屏幕亮了下，苏绍瑾发消息来关心他仍健在否？
　　季怀冬有些不满地回复——你怎么没告诉过我王祯的大哥是王安仁？

　　王祯走了两天季怀冬独守在家无所事事一不小心把赵教授交代的任务做完了，做完这些他又开始看文献、学新菜、养花、收拾房间……等把所有眼前的都忙完，实在想不出下一步该做什么，他只好躺在床上细细回想那夜王祯的态度。从日出想到午后，没想出个所以然却想来了苏绍瑾的电话。
　　苏绍瑾要走，约季怀冬见面。
　　胡萌萌上学时期就表现出对学习以外很多事极大的热情，包括琢磨吃喝。专科毕业后回来开了家咖啡馆，藏在梧桐满街的城市深处姿态做的很足。
　　苏绍瑾趴在婴儿床边一根手指逗干女儿乐，听见门口风铃声响，转过头见是季怀冬进来，收回手招呼他朝临窗的空位边走。
　　“路余在对面的饰品店，想跟你道歉。”
　　季怀冬刚坐下，听见这话站起身便要走。苏绍瑾忙探身拉住他：“哎哎哎，还生气就算了，让他在外面晒太阳去。”忍不住说一句：“都什么脾气。”
　　季怀冬板着脸坐下，胡萌萌笑眯眯送来一杯咖啡一杯水：“我做的手磨，喝着好的话以后常来啊，”
　　“啊对，”苏绍瑾笑：“老同学有八五折优惠。”
　　胡萌萌睨着苏绍瑾啐了一口：“剩下的二五折你给填是么？”
　　苏绍瑾起身笑，口中道着帮你拉客呢别愣着企图打听客人隐私把人给送走。
　　重坐回来，苏绍瑾先对季怀冬大致讲了那天他拉走老王后他们怎么收的场。
　　“……反正有路余那么二百五的表现在前面，扯些什么大家都深信不疑，最后胡萌萌领着几个人还围住路余教育了一通，把傻子的眼泪都给说下来了。”
　　季怀冬面无表情听完，张口：“你什么时候走？”
　　“啊，”苏绍瑾打量着他反应，听到这话略有些失望；“明天。明天跟路余一起回去。”
　　季怀冬点头，然后不说话了。
　　他沉默，苏绍瑾可有许多话憋着要问，但他不会直接问：“对了，姜爱玉前段时间来N市出差，我们见面吃了顿饭，他问我要了你的新手机号。”
　　见季怀冬看他，苏绍瑾笑道：“没别的意思，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们四五年的对门加室友，何必闹点小别扭就不来往了。”
　　季怀冬事后回想知道苏绍瑾是好心，但当下就是脑子管不住嘴。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苏绍瑾……”
　　苏绍瑾嬉皮笑脸也凑近，季怀冬道：“现在的努力弥补挽救不了已经崩裂了的关系，拿友情替换亲情是自欺欺人。”
　　一张铺着镂花桌布的小圆桌对面，苏绍瑾脸色变了三变，几欲起身走人，终是忍下了。
　　二人梗着脖子对视半晌，季怀冬有错在先，先服了软：“你有功夫操心我跟路余，不如计划计划以后工作和生活。以后要怎么弄，你有打算了么？”
　　苏绍瑾转开眼默了半天，最后只道：“其实也不能全怪路余。我是自我开导自己悟出来的，路余哪有这个悟性，很多话你应该跟他讲开讲透，他也不真是个一根筋的人。”
　　季怀冬听进去了，垂着眼拿过咖啡喝了一口。
　　苏绍瑾看了他半天，温柔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能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只是真的没必要自寻苦恼。生活有那么多可能，就算不是姜爱玉，你选了其他哪个不是一样的天高海阔，何必非纠缠着一个甚至不喜欢同性的老王呢，是不是，冬哥。”
　　之后苏绍瑾断断续续又说了不少话，季怀冬都听了，都过了心，只是没给任何回应。
　　站在咖啡馆门外，苏绍瑾若无其事的勾着季怀冬的肩，假装随意道，都中午了，要不就去对面凑合一顿得了，季怀冬瞄了眼对面简餐店临街玻璃窗后坐立不安的路余，摇了摇头，拒绝了。

　　骑着小电瓶回家的路上，季怀冬心情彻底落到了谷底。
　　苏绍瑾的话如当头棒喝，将近来的犹豫、踌躇与纠结统统浇灭，不留火星。
　　王祯喜欢女人。
　　他有四任前女友和一任前未婚妻，出门旅游眼睛会绕着美女的长腿打转，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相亲同样痛斥却不排斥，甚至会无所顾忌的与他聊前任……
　　十年前只能坐在教室后排仰望的老师十年后给了季怀冬太多曾经白日梦都不敢梦的纵容与偏爱。再见面，王祯像双标的家长，一边宣扬着出了社会就该各种独立，一边生怕他难以融入集体费心尽力，季怀冬那么敏感，怎么看不明白。
　　看的明白，却容易曲解，进而想入非非，非到季怀冬都快忘了王祯是个直男。
　　王祯是个直男，王祯喜欢女人，他不应该烦扰他。
　　一路这么心烦意乱回到家，进门却见到了王祯。

　　王祯回家了，正蜷在沙发里睡觉。
　　客厅落地窗帘半掩，王祯缩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季怀冬换了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轻轻地一步步走近，立在沙发前垂眼望着王祯乌黑的眼圈心里突然难受起来，撑着地毯盘腿坐下，平视王祯睡梦中皱着眉不安的模样，化不开的愁涌上心头。有些许无奈，也有些许难过。既然不行，为何要知道他的好。不自觉将下颌抵上柔软的沙发，季怀冬凑近趴着。
　　他应该听苏绍瑾的话。
　　赵教授在毕业前立下的文章要求一篇已在审，另一篇落笔已有眉目，现在离开可以是个选择，他依然有不少选择……

　　王祯这一觉睡的极不踏实。
　　拼接做了四五个乱七八糟的梦累得不行又困得不行，艰难睁开条缝就见季怀冬瞪着眼就趴在眼前泫然欲泣，下意识伸手摸摸他的脸：“你干什么也哭丧着个脸呀。”
　　嗓音低沉略沙哑，带着浓浓鼻音，话音落，季怀冬的脸色更难看了。
　　王祯困倦地闭了下眼，掌心贴着皮肤向上，五指插进来短擦擦的头发里，没来得及揉上一揉再宽慰两句便又睡了过去。
　　手心里的温度说不清是安抚还是扰心，季怀冬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只知心底某块本就摇摇欲坠的地方，终于软了，塌了，陷落了。

　　拱在王祯手心里季怀冬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又是何时沉沉睡去。
　　王祯回家的这两天季怀冬吃得好睡得香完全不缺觉，可不知什么时候呛人的尼古丁也有了催眠的功效，趴在王祯身边闻着他身上的气味季怀冬竟一觉从日光大盛睡到了天色将黑。
　　睁眼客厅内一片漆黑，撩人的烟味还在身边王祯却不见了。
　　季怀冬压着沙发垫慢慢坐直身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别扭地挤在沙发与茶几间这点儿空档里四肢腰背拧的酸痛，稍一转头肩颈酸得他直龇牙。吸了口气抬手扶上轻揉捏，双眼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四下略一望，便见王祯远远盘坐在沙发另一头，夹着烟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一瞬不瞬望向这边。
　　怔了一怔。

　　王祯一觉醒来发现季怀冬可怜兮兮地趴在眼前怔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躲开后又想了许多。
　　季怀冬是王祯的学生，王祯很喜欢这个学生，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给他一个庇护所并非不可。
　　抬手在茶几上堆满烟头的烟灰缸里掐了烟，王祯道：“我哥那天跟我说了个事，你不缺钱吧？”
　　话是疑问句，语气却很是肯定。季怀冬一怔，张口欲辩，可辩无可辩。
　　沙发另一头王祯伸着懒腰突然笑开：“唉，早说你不缺钱啊。我缺，我才是手头真紧，要不什么时候得空了，你预付我一年房租吧。”
　　黑白分明的双眼在昏暗中闪着温柔与善良，季怀冬认命地点下了头。
　　王祯笑，从沙发里起身走到玄关边打开客厅里的顶灯：“浩浩发消息叫我们去他家吃饭，你想去么？”
　　光来的太突然，刺得眼睛有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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