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入秋前最后一场雨抖完一哆嗦终于谢幕收场，中伏过半。
　　隔日清晨，雨过天晴。季怀冬起床后站在窗边，看了会儿水洗天空下不远方一中青瓦白墙，半晌才转身走出房间。
　　对面房门半掩，季怀冬伸手拉了下，轻轻带上门，转进了卫生间。洗漱完毕再出来，季怀冬边朝厨房走着边思索早上吃什么，路过客厅却生生叫吓了一跳。
　　沙发与茶几之间伸出一条惨白胳膊，地毯上趴着个人。
　　季怀冬皱着眉靠近蹲下，拨弄了两下：“醒醒，老师，王祯，王祯？”
　　王祯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季怀冬站起来：“快起来，地上凉。早饭煎两个荷包蛋可以么？”

　　早饭有些糊弄，煎蛋老了，面包糊了。
　　王祯被新咬的红痘痘痒的心烦意乱，拉开椅子坐下后突然道：“过两天我要回趟老家。”
　　见季怀冬望过来，他笑笑：“我爸一周年。”
　　“哦，”季怀冬点着头：“我要给叔叔买束花么？”
　　“不用，”王祯乐了一下：“不用这么客气。”
　　他们起晚了，阳光铺天盖地冲进来，屋内一片金光。
　　又是一阵沉默，季怀冬往烤焦面包上挤上一层厚厚的千岛酱，偷看了眼王祯：“吃完饭我帮你把被子晒一下，然后我们去趟花鸟市场吧，我想买两盆多肉放在客厅吊柜里。”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戳着煎蛋蛋黄，王祯皱眉：“原来那些娃娃呢？好好地换它作什么，换的丑死了，我昨天下午电视柜里找棉签的时候才发现，都丑着我了。”
　　“丑什么丑，”大咬一口面包细嚼慢咽咽下，季怀冬淡道：“不都是你夹回来的。”
　　出游归家第一件事，季老师先挽起袖子清理掉了所有前女友遗留的存货。
　　王祯摇头，他不去花鸟市场，他跟杨浩浩约了下午打球，上午要在家养精蓄锐。
　　季怀冬喝着酸奶戳穿他：“干什么，下午打篮球上午打实况篮球么？”
　　王祯却眉一挑笑了：“你不懂，这是荣誉之战，下了赌注的，浩浩输了晚饭咱俩去他家陈莹做，我输了晚上他过来你做晚饭，老师这是在拯救你。”
　　季怀冬眉一挑也乐：“不是，陈莹是杨老师老婆他们是一家人，你凭什么拿我做赌注？”
　　王祯哼笑声：“我不是你爸爸？”
　　季怀冬也跟着一声哼：“你要是我爸爸，楚蕙就得叫你小姨夫。”

　　吃完早饭季怀冬还没把王祯磨出门先意外迎进一位贵客。
　　季怀冬昨夜跟季母打听红烧肉的做法，上午季母便拎着肉上门来做。
　　把人招来的季怀冬躲回了房间，王祯在厨房洗碗却被撞个正着。季母看不惯他做事不利落的样子，挤开他接手三下五除二洗完放上沥水架，使唤王老师去把她带来的袋子拿进来。
　　“这一袋是你叔叔早上买肉的时候顺便买的黑夏，先放冰箱里，想吃的时候你们自己洗。还有这袋扒鸡，也放冰箱里。”
　　王祯接了，听话地转身往冰箱里塞。
　　“这是你叔叔同事出差给带的，上班忙，来不及做饭的时候拿出来切一切当一盘菜，你们两个小孩子平时也不知道都怎么吃的……”
　　卸完货，季母最后提出今日的重点，一斤多肥瘦相间的五花。调料焯水，爊冰糖，纯酒煨肉一步步季母边讲解着边做，后来下锅翻炒起油烟了才把王祯撵了出去。
　　忙活半个上午，盖上锅盖调着小火慢煨上，季母洗了手摘下围裙要走。
　　“就这样炖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大火翻炒收下汁差不多就能装盘出锅了。”
　　王祯跟在左右点头，留她：“阿姨别走了，中午就在这吃吧。”
　　季母摆手：“你叔叔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我。以后还想吃什么叫季怀冬跟我说，我休息了就过来给你们做。”
　　季母说的跟季怀冬躲回房前透露的差不多，王祯便不再多留，送到门边想起来转头朝里喊：“季怀冬，你妈妈要走了。”
　　季母拿上包拦他：“不用叫他，王老师你也去忙你的吧。那个肉汤可以泡饭，季怀冬特别喜欢那样吃，等会吃饭的时候让他给你泡一碗。我走了啊，别送了，回去玩吧。”
　　没有客套与生疏，理所应当的模样却叫王祯生疏不起来，甚至有些眼红。

　　直到快开饭季怀冬才从房间里钻出来。坐到饭桌上没让王祯开口，季怀冬先舀着粘稠透亮的肉汁笑眯眯赞着给他拌了份饭。香软的白米饭沾着醇厚不腻的浓汁，本该赞不绝口王祯却吃得异常安静。
　　吃完饭筷子一放季怀冬又提起了花鸟市场，王祯头一摇拒绝的干脆：“不去，我困了，要睡午觉，你自己去吧。”
　　季怀冬看了一上午文献神清气爽，昨天的别扭全翻篇了，没明白怎么一顿饭还给王祯吃出火气来了，呆了下点头：“我的床随便你睡，我不午睡了，等会洗了碗就去花鸟市场。”
　　王祯没回头没发表任何意见，走了。

　　季怀冬的花鸟市场之旅终究还是泡汤了。
　　苏绍瑾招呼没打提前回来了。

　　洗好碗出来接到电话，那头苏绍瑾喜气洋洋地说已经上路了，吩咐季怀冬洗白白两个小时以后准备接驾。结果季怀冬就听话地坐在家从阳光灿烂苦等到余晖收尽也没等到下一个指示的到来。傍晚目送着王祯都出门了季怀冬实在有些担心苏绍瑾其实是被人拐卖了，拨了个电话过去想问候一下结果对面响两声居然关机了。
　　正犹豫下一步先是报警再抢救一下还是直接联系殡仪馆，屏幕一亮一个电话跟着进来了。熟悉的2588尾号让季怀冬犹豫了许久，久到第一个自动挂断第二个再打进来才恍然按下接听。
　　听筒对面传来的声音是预想中的苦哈哈，不过却属于苏绍瑾：“再给我半小时，老子让路余坑死了！”
　　季怀冬垂下眼，听筒里一阵拉扯中苏绍瑾哎呦哎呦两声后怒骂：“卧槽，你他妈别动了行不行，等下再掉沟里荒乡僻壤的可没人再拽我们了！”
　　季怀冬清了清喉咙报了家两人常去的餐馆名：“我先过去吃点了，你到了过来。”
　　“啊行，你多点几个菜，我中午都没吃，我现在现实版人在囧途，路余他别有用心，我真怕见不到你了冬哥。”
　　季怀冬板着脸不做声，那边又是一阵拉扯后“啪嗒”一声电话挂了。

　　季怀冬木着脸出门，木着脸骑车到一中南门对面小吃街上新开的一家火锅店，木着脸点下一桌子肉菜，木着脸刚涮起肥牛，门开了，苏绍瑾风尘仆仆大步进来。
　　他穿着T恤牛仔裤带着笑进门，干净的一如多前初见的大男孩模样，可落座后张口滔滔不绝诉的却是经年怨妇的苦：“卧槽路余脸上那俩大眼珠子其实是摆设是不是？宽的能够我横躺连打三个滚儿的马路他怎么就能直愣愣往沟里冲呢？跟着导航走难道很难么？为什么他路余就有本事走丢，脑子也是摆设吧我靠。唉，我是真服了你了冬哥，我现在就特别佩服你能忍辱负重，跟他处了二十多年居然还没把他剁吧剁吧称斤卖了，您是个能干大事的。”
　　季怀冬吃着肥牛听他说，听完问：“回来待几天？有什么安排？”
　　苏绍瑾噙着笑等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眨眨眼往后一靠，没了进门时的火急火燎，轻笑道：“你们两个一个傻到了家，一个聪明到了家，王八配绿豆多么绝妙的组合，闹什么脾气。”
　　季怀冬把肉丢进嘴里嚼着不说话。
　　苏绍瑾的好脾气名副其实，见季怀冬不搭理他也不恼，肉香味熏得辘辘饥肠再空上三分，五脏庙闹起义，苏绍瑾自顾不暇，只得先把两位挚友的矛盾暂放一边。
　　吃完饭苏绍瑾说要回家洗澡，洗去一身的晦气，季怀冬结了帐跟着一道上了门口饱受摧残的越野车。

　　苏绍瑾洗澡，季怀冬便吹着空调坐在客厅地板上陪樱木花道抢玩具。
　　小法斗养的膘肥体壮，龇牙咬住它最爱的兔子娃娃跟季怀冬谁也不让谁地争抢僵持，抢不过便急眼，大嘴巴一松，哼哧哼哧跑过来爪子“啪”拍在季怀冬手上，顺便甩了他一手哈喇子，扯着嗓门汪汪汪骂人。
　　苏绍瑾穿着运动裤裸着上身出来就见季怀冬很嫌弃地进厨房洗手，弯腰一把捞起他狗儿子抱在怀里，用擦头发的毛巾替它擦口水，笑：“你别欺负他，再给气中暑了。”
　　季怀冬关上龙头抽张纸巾出来，摸一把狗头：“脾气不随你，他妈送你帽子了吧。”
　　“靠，”苏绍瑾乐了，放下儿子叫它咬他。
　　花道酱很听话，冲到季怀冬面前扭着屁股挑衅。季怀冬憋着笑两步上前一把抱起它，仍小家伙扑腾辱骂不理，快步走到主卧门口丢进去。
　　不过小家伙也非毫无招架，气冲冲叫唤着赶在季怀冬关门前冲着门缝憋了个屁。
　　“我靠，”味道太上头，苏绍瑾笑哈哈扯着季怀冬赶紧躲去阳台。
　　吹着晚风望着夜，季怀冬想起楼下沾满泥水的越野车，久违地主动谈起了路余：“路余有本么，你就让他开车。”
　　苏绍瑾憋气溜回去拿了两罐啤酒又迅速溜出来，打开一罐递给季怀冬：“有，怎么没有，上个月刚到手新鲜热乎的。唉，本打算一路避开高速走小道，现在想想就是一切错误的源头。别提了，再提我又想哭了。”
　　说起路余，他有别的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