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季怀冬眨眨眼，鼻子闻闻，勉强扯起嘴角轻声笑：“我要是想抱点期待呢。”
　　“那你就是为难我了，”王祯扮了个苦脸。
　　季怀冬实在笑不出来了，垂下了眼慢慢嗯了声，拉开手边的椅子坐到餐桌旁：“那…就暂且不抱期待，等等看结果吧。”
　　说是叫季怀冬别太指望，可端出的成果却色香味俱佳，王祯还叫了份鸭脖锁骨做配菜，再开了罐啤酒犒劳自己：“李玥有段时间减肥，逼着我跟她报了个班学做低脂低热无麸餐，我小一年没进过厨房了，味道嘛……应该还能凑合。”
　　季怀冬叉子卷了一卷送进口中，嚼两下弯眼：“不错，挺好吃的。”
　　“哼，”王祯哼笑了声，有些得意：“好歹交了钱学的。”
　　短暂笑完二人都沉默了。
　　季怀冬垂眼貌似专心吃着面，王祯坐在对面只一下下喝酒，窗外雨声又大了起来。
　　夏日已老，大雨倾城，寂寂静谧夜勾出了许多顾不上回味的往事。
　　“我没想到你是楚蕙的弟弟，”酒罐举着唇边，灯光下王祯平静道。
　　季怀冬卷着意面的叉子顿了顿，嘴里忘了咀嚼，终于吃不下去了。
　　夜来风雨声。王祯白日里再遇旧人，生了百般滋味，就着深夜的雨声细细尽道给了季怀冬。
　　如楚蕙所说，他们是高二相识相恋。
　　成绩优异大气漂亮的女生和同样优异却让老师们头疼的男生，落入俗套的人物如俗套一般因为调座位坐到前后，渐渐熟识，互生好感。男生在春初感冒了，上课打着喷嚏偷拽前桌女生高高扎起的马尾稍要纸巾，女生从最初的不耐到最后听见喷嚏声会躲在书本后偷偷回头笑着塞过去，被抽空的两包面纸，男生反反复复始终好不彻底的感冒，天光日暖驱走了倒春寒……日子在一张一张纸巾传递中慢慢地过，后来女生被传染，两个人结伴堵了一个星期的鼻子，班主任在下一次调座位时调开了两人，可情愫已种下。
　　再后来便是落俗套的男生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表白，然后一段感情持续了近六年，终定在大学毕业前夕。
　　说出口的故事轻飘飘的，背后藏着的时光与情感重到季怀冬不敢去细想。一口面在嘴里翻来覆去嚼了百八十下直嚼到没了滋味才想起要咽下，可明明已嚼得软烂，入喉下肚却依然干涩艰难。
　　雨点噼啪敲打玻璃窗，头顶一盏灯笼着半屋静谧。灯光下，空气中，沉默中过往的青涩、悸动情愫压在苦涩的心头，像那个春天里被倒春寒误伤的感冒，久久不散。
　　季怀冬彻底笑不出来了。

　　王祯喝干最后一口酒丢了酒罐长出一口气，总结：“楚蕙居然已经结婚有孩子了，我还给包了红包，幸亏手慢没掏出来，靠。”
　　三句话外加一声感叹，情绪层层递进却递进的有些跑偏，感谢他，拯救了季怀冬快决堤的情绪。
　　低笑一声再卷一叉面：“久别重逢初恋，你就这点感叹？”
　　“不然呢，”王祯哼了声，“你怎么没说过……啧，你大姨…啧，是个人物。”
　　王祯一言难尽的表情成功带跑季怀冬的思绪，愣了一下抬头问：“我大姨怎么了？”
　　王祯只是撇嘴：“反正，不是很友善。”
　　季怀冬笑了：“她是怕你破坏楚蕙幸福美满的家庭。”
　　“怎么可能，”王祯哼笑声，倾了倾身子愤愤道：“删了我三个满级号的女人我有毛病么，怎么可能。”想了想撇嘴又道：“你大姨想太多。”
　　一下午闷在胸口的烦躁散了大半，季怀冬忍不住摇头直笑，“王祯你真的是……”
　　王祯瞪眼截断：“喊老师，不然小心我打电话给你妈告状。”

　　吃完饭王祯去洗碗，季怀冬帮着收拾完桌子进卫生间刷完牙出来听见手机在响，走到卧室床尾一看屏幕上亮着他亲妈的芳名。
　　拿起按下接听顺便带上了房门，季怀冬走到窗边：“喂，妈，什么事啊？”
　　“你在哪儿呢？还在小苏家么？”
　　“没有，”季怀冬背对着窗户靠坐桌边：“我在家，怎么了？”
　　“噢，在家呀，王老师也在么？”
　　“他在洗碗，你找他有事？”
　　“没事，”季母忙道，说完又责怪：“怎么这么晚吃饭。”
　　“从苏绍瑾家出来我去健身房又待了会儿，王老师早做好了饭一直等到现在。”
　　季母不说话了，哦了声说起正事：“我没什么事，就是今天上午王老师在你大姨家说了些话，有两个事想问问你。”
　　季怀冬顿了下，点头：“嗯。”
　　“儿子，”季母声音听起来有些忧虑，“王老师……嗯，中午吃完饭你大姨、我，我们跟王老师聊了一会儿，随便问了问王老师家的情况…冬冬，王老师是单亲家庭啊？”
　　季母问这些纯粹是关心，不等季怀冬回复，紧跟着又道：“你实话跟我说，你想住王老师那儿我们不阻拦，但如果王老师家里真的有困难，我们是涨房租还是别的做些什么你看情况定，定了跟我和你爸说，合情合理的我们都支持，但是千万不能让王老师有负担啊儿子。”
　　季怀冬轻轻笑了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交代了番他知道的王祯家的情况后，季怀冬道：“所以不至于，只是你别跟大姨说。付元本来在我大姨面前日子就不好过，如果让她心里有了比较，楚蕙也要难了。”
　　“哦哦，你提醒我了，”季母忙点头：“是这么说。你大姨中午的时候对王老师不太客气，我还担心……”话未说完落进一声叹里，季母笑笑：“没给人家添麻烦就行。”
　　听完季母的话再联想王祯一路抱怨，季怀冬忍不住好奇：“大姨对王祯不友善么？她不是只不满意付元么？”
　　季母道：“她也不是不满意付元……哎呦，蕙蕙谈过的对象哪个是她喜欢的。本来王老师可能最满意的那个，结果后来…蕙蕙天天躲着哭你大姨心里就已经难受了，接上谈的第二个又那样，那时候她就全算在第一个小男孩头上了，只是一直不知道是谁罢了。现在知道了是王老师，还见着了人，她替蕙蕙生气。”
　　哦，是了，季怀冬想起来了。
　　那时候季怀冬刚上高一，有天放学回家，推开卧室门看见出去上大学后许久没见过面的姨姐楚蕙蜷在床边的沙发椅里埋头在哭。当时他还呆怔了片刻，想了想又默不作声把门给关好，拎着书包去了餐厅做作业。作业写完两门，他起身接水顺便翻冰箱找雪糕的时候，顺手还拿了盒牛奶默默放到了楚蕙身前。
　　季怀冬摆弄着书案上一只红笔：“嗯，还有一件事呢？”
　　“哦，”季母笑起来：“算不上什么事了。上午刚见面的时候王老师告你状我以为你们不和，下午跟你大姨聊的时候，你大姨还说不可能。她说蕙蕙把狗放出来的时候，王老师吓得端着茶杯特意绕开一大圈往你身后躲，怎么看也不像关系不好。我原先不信，现在知道了他既然能做出卖惨诓你大姨的事，再想想你们王老师以前带你们的时候就一副靠不住的模样……唉，呵，是我多虑。”
　　季怀冬先是惊讶，而后笑：“您就这么确定是王祯在胡说？”
　　电话那头季母嗤笑一声，反问：“我儿子什么为人，我能不知道？”
　　季怀冬真笑出了声，抓起笔拉过一张纸：“大姨没说错，我们就是闹着玩的。对了妈，正好我也有个事要问你，我们家以前总烧的那道……”

　　挂断电话季怀冬扫了眼身后书桌上散落的复印件，文献与学校要的文件表格混在一处，顺手归拢起来正要分类整理整理，身后传来短促敲门声，王祯试探的声音紧跟而来：“季怀冬，你睡了么？”
　　又来了。
　　原先季怀冬还有些摸不透，现下如此殷勤，看来只是心虚。
　　季怀冬走过去打开房门：“你有事？”
　　语气不善，王祯不恼不怒，哈哈只笑：“忙什么呢？还关着门。”
　　“没什么，”回到书桌旁继续收拾桌面：“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
　　王老师哦了声挑眉：“骂你了？”
　　季怀冬点了下头：“嗯，开心了么？”
　　“啊，”王老师眼珠一转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阿姨没看出来还是个急脾气，哎你大晚上收拾什么桌子，走出去看电视啊，你可有段时间没追剧了吧，走走走……”
　　季怀冬挑眉，王祯腆着老脸埋头朝外拉人。
　　电视里在播武林外传，季怀冬被按进沙发里坐稳，王祯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转身也坐回到电脑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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