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王祯最终还是留下吃了饭，不仅吃饭，还要陪聊。
　　饭后，季怀冬自觉去厨房洗碗，过完三遍水身后一阵足音靠近，楚蕙跟进厨房。
　　姨姐楚蕙比他大五岁，从小算不上亲昵，可她的几段感情季怀冬非自愿的或多或少都有耳闻目睹。
　　第一段天真烂漫冲动意气，磨累了，分手了；第二段遇人不淑死去活来，伤透了心也就过去了；第三段也就是后来的终成眷属，如今的琴瑟和谐。常光顾的宠物店老板日久生情，扛着全家反对不管不顾结婚生娃虽然总有欠缺但大体幸福美满。
　　“你怎么没说过王祯是你的班主任？”她压着声，不咸不淡听不出喜忧哀乐。
　　“你也没说过他是你初恋，”盘子控干水放上沥水架，身旁没出声，季怀冬反应过来方才语气不善，又道： “我从幼儿园到大学那么多班主任，我怎么知道哪任跟家里哪个亲戚有缘无份。”
　　楚蕙默了片刻，靠近：“我妈在打听王祯家里情况，我旁听了一下，问不出什么。如果她旁敲侧击来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我本来也不知道，”几个碗摞在一起控控水，放到盘子旁边，季怀冬抽张纸转身擦手：“他家什么情况？”
　　“让你姐夫日子更不好过的情况，”楚蕙又抽过两张面纸，擦拭着溅落季怀冬衣领的水珠：“你赶紧把人带走，以后没什么事也不要再往我家、往我妈面前带。还有，别跟你姐夫说，回去以后给你发红包。”
　　季怀冬垂眼看着香软的纤纤玉手抹去水珠后又为他理好衣领：“只要大姨不说我肯定不说。你跟王祯为什么散了？”
　　“都多少年了谁还记得，”楚蕙撇开眼：“我也不想做分手后讲前任坏话的女人，反正，言而总之他没你姐夫好就对了。”
　　季怀冬点头：“嗯，他是有些毛病，没姐夫知冷知热又体贴，你……好好珍惜，我什么都不会说。”
　　楚蕙往垃圾桶里扔纸的动作一顿，有些意外的看向季怀冬。
　　季怀冬没察觉，准备赶紧带王祯走人，走到门口却又顿住，扭身蹙眉若有所思。他确实有些想不明白：“你跟王祯，你们俩怎么会认识的？”
　　楚蕙打量着季怀冬，实话实说：“他是我高中同学，我们高二就在一起了。”

　　王老师发现他的小学生又生气了。
　　初恋的妈堪称喜相逢粉碎机，暴风骤雨式盘问之后王祯还能囫囵个从她家出来，再坐上小电瓶后座十分有些劫后重生之感慨，于是大松下一口气而后喋喋抱怨了一路，可等回到自家楼下，下车王祯才发现，季怀冬臭着个脸根本没在听。
　　“季怀冬，你脾气真的太大了，以后可不能这么跟小姑娘相处，得改改，”上楼喝茶润喉，王老师解了口干舌燥松了紧绷的神经后，忍不住握着水杯道。
　　季怀冬没搭腔，垂着眼就坐在沙发中间发呆。
　　王老师放下水杯走过去：“你又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想了想啊一声拍脑门：“还在气我跟你妈告黑状呢？哎呦，我那就是吓唬吓唬你……啧你看，临到走阿姨也没说你什么呀，后来我还特意嘱咐了，不能对你动手，不会有实质性伤害的，哎呀你……”
　　眼皮底下小学生怎么劝就是怏怏不乐地坐着，王祯忍住了笑，抬手揉揉他扎手的短发：“我去冲个澡你别生气了啊。大不了你妈号码给我，等下我就给她打个电话说你两句好话……真是，别气了，啊。”
　　说完，走了。
　　季怀冬闭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
　　王祯嘀咕了些什么他一个字没听进去，脑子里很乱，心里很怕。

　　王祯在楚蕙家让她妈问出一身冷汗，冲完凉擦着头发出来正撞见季怀冬手中捏着钥匙换鞋，望了眼窗外闷热的天，迟疑道：“你要出门？大中午的外面可闷。”
　　“苏绍瑾又打电话催我了，我去帮他收拾下家，”季怀冬背对着王祯穿鞋。
　　“噢，他这么急干什么，又不回来。”
　　季怀冬再没接话。
　　王祯走过来把微湿的毛巾搭在沙发扶手上：“要不要我帮忙，他家钥匙你拿了么？”
　　季怀冬穿好了鞋站起来转过身摇头：“不用，我正要回家。那老师，我出门了。”
　　王祯点头，像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盯着季怀冬一直看，看的他也没法直接转身走。
　　没办法，季怀冬只能问：“还有事么？”
　　“啊，”王祯回过神，轻咳了声，转身摆手往电脑桌后走：“你开我车吧，外面怪热的。”

　　蒸锅似的闷了半日，下午终于重飘起小雨。
　　季怀冬躲在苏绍瑾落满灰尘的空阔房子里擦地、擦窗户、擦家具，把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到窗外阴沉华灯初上，屋子里干净亮堂的再无可挑剔没能将满腹打转的烦闷、难受与害怕转移或发泄出来。
　　借苏绍瑾浴室冲去一身大汗，瞧了眼灰沉天空突然心里空落，不知该去往何处。
　　王祯的初恋居然是姨姐楚蕙，那个从小到大脾气大、主意大、刁蛮任性却又像小太阳似的灿烂热烈的楚蕙，因为是熟人，所以季怀冬更吃味。
　　但当吃味的劲被归家路上闷热的风吹淡后，深深地后怕紧跟着涌上心头。
　　他本是为了给生活找点滋味，想同老王交朋友才接近他的呀！他怎么能吃楚蕙的醋？
　　情不知何时起，觉时已深。
　　季怀冬真的怕了。

　　满腹心事的季怀冬最后去了健身房，在机械重复的运动中尽量放空，暂稳住心神。从天将黑锻炼到华灯亮，季怀冬发泄出一身热汗后，拿上手机去浴室冲完澡，打算在会客区坐坐，喝点水就回家，意外却遇见了周宇。
　　同办公室共处了一学期的两位女老师放假后便基本断了联系，许久不见，见面寒暄，坐到一起没聊两句周宇突然提起了陈主任。
　　“对了季老师，九月份你应该跟升高三吧？”
　　还有这么一茬。季怀冬整个暑假都在昏头，经她一问后知后觉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事。
　　“不好说吧，我资历浅，您跟陈老师升上去还差不多。”
　　周宇摇头笑：“我已经定下去高一了。学校早敲定张主任负责下一批高一，我精力跟不上了，前两天刚跟学校递了申请。”
　　笑完又提醒季怀冬，“陈斌带高三肯是板上钉钉的，你这么年轻，去高三历练历练不亏的。”
　　从健身房出来天已黑透，下了半天的雨暂时收势，点滴往下落。季怀冬别了周宇上车后没着急走，坐在车里思索了片刻后摸出手机给葛跃去了个电话。

　　下午落下小雨，入夜跟着便起了风。
　　到家已近新闻联播结束时间，季怀冬从地下车库出来低头大步穿过淅沥雨幕，楼栋门口感应灯应声而亮，昏昏黄黄地。
　　夏天的雨势大的时候总带着毁天灭地不宣泄个干净不罢休的热烈，狂风暴雨中钢筋混凝土圈出一方波澜不惊的安宁，季怀冬站在亮的晃眼的顶灯下更是瞻前顾后，顾虑重重。
　　手握着门把他又开始害怕，怕进门后王祯只是若无其事地玩游戏，也怕他像中午走时那样反常。
　　胡思乱想着打开门，屋内灯光温暖明亮。
　　电视机里在播放着电视剧，电脑屏幕如往常亮着光，却少了个惯常坐在后面的人。季怀冬换鞋进屋，低头抬头间闻见了厨房飘来的饭菜香，顿了下丢下钥匙走过去，刚走到餐厅推拉门被推开，里面探出了王祯的脑袋。
　　王祯笑一笑：“你手机怎么打不通啊。没吃饭呢吧？冰箱里我能凑活做的只有意面了，你要是不抱什么期待就去洗洗手坐等着吃吧。”
　　季怀冬眨眨眼，鼻子闻闻，勉强扯起嘴角轻声笑：“我要是想抱点期待呢。”
　　“那你就是为难我了，”王祯扮了个苦脸。
　　季怀冬实在笑不出来了，垂下了眼慢慢嗯了声，拉开手边的椅子坐到餐桌旁：“那…就暂且不抱期待，等等看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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