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扭头迎着河风，风扬起细软的额发，勾出心底无数隐秘，于是，王祯叹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一中当老师么？”
　　季怀冬转头看向王祯。
　　王祯笑了声，声音有点儿冷：“我大学毕业想做的我家老爷子不同意，半诓半骗把我丢进了学校。”
　　“我外公跟教育两个字打了一辈子交道，上年纪以后总觉得我哥经商我又这样他后继无人。我时运不佳毕业得不是时候，成了我家老头表孝心的礼物。”
　　一时长夜寂寥，河风无声，季怀冬望着王祯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虽然也曾彷徨，但至少考进一中等待入职的那段日子里季怀冬是满怀期待的。
　　可王祯与他不一样，王祯是被留下来的。
　　身旁静了半晌，王祯转眼就见他的小学生傻愣愣地站着，面容凝重，心里好笑，复又笑起来，抬手搂过他肩继续往前走：“我原来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好坏是你自己的决定，不错了。”

　　“你、你们这届是我带的第一届，也算你们倒霉，我二十出头那会脾气是不怎么好，本身又特别排斥当老师这事，你们一天天围在我眼前王老师长王老师短的给我烦的呀，”犹如昨日仍在眼前，王祯咬牙切齿地闭了闭眼：“要不是走马上任前我哥再三唠叨千万不能体罚学生，又说别看你们一个个歪瓜裂枣讨厌又犯嫌的，在家里都是父母的心头宝，我早揍你们了。”
　　他讲的情真意切，激愤处牙咬得吱吱作响，季怀冬苦笑变失笑，垂下眼勾嘴角摇了摇头。
　　见他笑，王祯也笑了，睨一眼假装嫌弃：“你们都烦死了。”
　　“你不烦，”季怀冬笑堵回去：“抓迟到逮说话还不让笑，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数学课不能冲你笑！别笑，你自己想想你干过的一件件事，还跟学生约架。”
　　“真的么？有么？”王祯真忘了，挂着笑意挑眉望季怀冬。
　　季怀冬笑弯了眼，直点头：“怎么没有。你约的是路余你还记得么？小可怜，把他吓的，放学就奔年级主任办公室告状去了，后来您还被罚写了篇检讨，我一直怀疑之后两年您各种欺捏路余就是因为记恨这事。”
　　“你又污蔑我，”王祯不敢相信，而且不能接受：“我约路余干什么呀，我记得……他那会儿瘦胳膊瘦腿的就一小鸡仔吧，我约他干什么，不至于恃强凌弱。”老王越说心里越没底，最后干脆一通摇头：“不至于不至于……”
　　这事季怀冬印象太深，笑：“因为他乱坐。报道那天你迟到了还记得么？路余坐了苏绍瑾的位子，苏绍瑾来的比你还迟。你当时进班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吧？”
　　“啊，”王祯想起当年的年少鲁莽，摆手略过：“你接着说。”
　　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季怀冬就笑的合不拢嘴：“您那么威风一下就把全班给唬住了，苏绍瑾来迟了不敢进门，后来你出去了他才猫腰从后门溜进来。路余给他让座，起来的时候碰乱了我桌上刚理齐的新课本，我看了他一眼他不服，正好被从前门进来的你撞见了。”
　　这么一说王祯有点儿印象了，哼笑一声睨着季怀冬反问：“我怎么记着你好像…可不是只看了他一眼吧？”
　　被拆穿了季怀冬依旧镇定，笑的十分坦荡：“对，后来我俩起了点冲突。”
　　“你不诚实，”王祯笑：“路余那个小傻瓜能跟你起冲突。我没记错的话，上学的时候只我看见的，尽是你欺负他了。”

　　解放桥上转了一圈，二人背对着中间车水马龙趴在栏杆上看浩荡河水流过又说了会儿话，聊了段过往。季怀冬始终拨弄着手里纸袋里的玩偶，终于在一段聊天结束后突然笑了下：“您游戏水平那么凑合夹娃娃机技术倒是真一流，练过么？”
　　王祯眯着眼吹风：“我现在打游戏纯粹是作消遣，什么叫凑合啊。”
　　“娃娃机是正业？”季怀冬也微微眯上眼：“还是逗小妹妹是正业？”
　　“放屁，”王祯笑骂了一声，直起身迎风舒展了一下肩颈，然后转向季怀冬：“李玥喜欢。”
　　季怀冬如今猜到了，明知没必要深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了：“您为什么…又不结婚了？”

　　去年春天班群里传出老王订婚的喜讯，那时季怀冬正被毕业答辩压榨的焦头烂额，在食堂打包午饭的时候匆匆刷到消息也只是感叹了一下年少青春就这么消逝了，而后收起手机拎上饭下楼，脑袋想的只是宿舍酸奶喝完了，等下出食堂要去对面超市拎一箱回去，却没想到五月初苏绍瑾又带来了婚礼取消的讯息。

　　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话未问完季怀冬就猜到王祯可能不会答了。
　　王祯也以为会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可或许是今夜的风格外醉人，又或许今夜说了太多的话，他扭头望着车流叹了今晚第无数声气后撇了撇嘴：“我爸不同意。打死都不同意。”
　　离开河边回到方才的小广场，看了下时间二人本打算搭地铁回去，在便利店买酸奶的时候王祯站在冷藏柜前发了会儿愣，突然扭头问季怀冬：“你说这里有家电影院？”

　　午夜场几乎无人，季怀冬和王祯并肩躲在黑暗中望着大荧幕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疯疯闹闹谁也没看进多少。
　　季怀冬几乎是从片头就开始走神，想了很多今晚王祯说的话，又想到姜爱玉，最后想起了路余。
　　有多久没联系过路余了？季怀冬想了一阵，想不清。
　　两家妈妈前后脚进产房，被小推车推出来第一个抱起他的是路叔叔而非他爸，季怀冬跟路余从出生就在一起，并且一直在一起。
　　季怀冬在走神想路余，老王也在发呆。
　　双目放空的望着屏幕上的悲欢离合脑袋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近来催他该走出来了的人太多，多到他终于愿意想一想李玥离开，王广平走后，他该何去何从。

　　一场电影二人看的索然无味，散场后地铁也停了，季怀冬用残余的丁点电量勉强打了个车回到酒店。冲完澡出来季怀冬擦着头发逐个关掉外间、过道的灯走进卧室，抬眼见王祯靠坐在床头发呆。
　　“睡觉么？”毛巾往电视柜上一丢，季怀冬走过去掀被子。
　　“啊，睡，”王祯回神，拉了拉被子躺下。刚躺平又突然坐了起来。
　　季怀冬让他吓一跳，愣愣看着他：“怎么了？”
　　王祯皱眉：“怎么就一床被子？打电话叫前台再送一床上来吧。”
　　季怀冬这才发现他跟王祯躺一个被窝里了，心虚地继续躺平：“明天再让送吧，太晚了别麻烦人家了。”
　　“噢，也行，”王祯脑袋里想着事没在意这么多，重新躺好闭上眼睛。
　　奔波了一天季怀冬困得要命，只想睡觉，可身边咫尺距离的王祯却不让他如愿。王祯不知有什么心事，翻来覆去停不下来，几次三番被惊扰后季怀冬卷着浓浓倦意深深叹了口气，一伸胳膊将人拉进了怀里箍劳，脑袋轻蹭肩头而后埋进颈窝，嘟囔：“别煎鱼了，睡吧……”
　　带着王祯体温的烟草味不仅不呛人甚至还让迷糊中季怀冬倍感心安，再次放空头脑没多久便熟睡了过去。
　　而王祯，怕再吵醒季怀冬没好意思挣开，乖乖躺进温暖坚实的臂弯瞪眼失眠。今天想起了不少故人，他以为又会失眠。喷在锁骨窝里炙热的鼻息和耳边沉沉地平缓呼吸却一点点偷偷将瞌睡渡给了他，意外地困倦来袭，眼皮越来越沉，王祯心怀着庆幸慢慢也跟着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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