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一顿全肉宴吃的畅快，吃完了饭王祯摸着肚子又想回酒店打游戏了，可季怀冬不乐意，使出软磨硬泡的手段把他拖去了附近商业街散步消食。
　　从灯火通明的街道一路边聊边向人烟稀少处走，王祯瞧着四下连亮着的灯都少了的高楼心里打鼓：“季怀冬，你手机还有电吧？”
　　季怀冬正凭着记忆找路，闻言嗯了声：“出门前充满了的，怎么了，你手机没电了？”
　　“有电就行，”王祯张望四下空无一人的街，幽幽道：“我担心咱俩丢了以后连个能叫车的手机都没有。”
　　季怀冬笑了，视线里出现记忆中的便利店，他让王祯原地等他一下，他进去买个购物袋。

　　附近的建筑有点儿民国小洋楼的味道，温黄的街灯下还停了辆红皮小巴士。王祯在静谧的广场站了半天，发现不远处斜开一个缺口有光亮泄出，好奇寻了过去。
　　缺口旁的洋楼挂着津湾大剧院的招牌，路过左转豁然开阔是片小广场。
　　小广场虽不似商场附近灯火通明却也比方才黑漆漆的一片亮堂了许多，路的尽头是条宽宽长河，对岸星火明亮灯光点点。晚风掠过河面携着湿意拂面而过，散了白日的暑气，降下夜晚的清凉。王祯吹着凉风朝河岸边走了几步，回头看看来路才讶然发现，原来方才逗留的广场是在一片高楼大厦的怀抱之中。仰头远远地望，眼前方正古旧顶着老时钟的小洋楼立在灯火通明的摩天高楼簇拥之中，一幅今昔交融的夜景合理又自然。
　　垂眼看来路，季怀冬便在这如画夜景中顶着晚风含着笑一步步朝他走来。

　　温热的风吹乱了头发，远远的王祯只能看清他高挑匀称的身形，还有似乎这辈子都蜕不掉的学生气。可王老师就是知道，此刻走过来的小学生一定是弯着眼睛笑眯眯的，记忆中这个学生的一双眼总是盈着笑意。

　　季怀冬找到王祯后小跑两步过来，抬手拍拍被风吹乱的头发笑：“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他手里除了装着玩偶的纸袋还夹着两罐啤酒，递了一罐给王祯，引着他往河边走：“这地方我来过一次，过来看电影，结果电影院没找到先找到了这儿。挺舒服的吧。”
　　“嗯，”王祯瞧着对岸灯火再看看散步路过的三两行人：“很舒服。”
　　季怀冬笑，指着对岸一团光亮：“那里是天津站，前面发光的桥是解放桥，再往那边一点儿还有个世纪钟……”
　　王祯听他介绍一一望过去，点头：“桥挺漂亮的。”
　　二人在河边吹风站了半天，扯着夜景说了会儿闲话，后来王祯说水边有蚊子，季怀冬便拉着他退到小广场边，捡了片石阶坐下来。
　　“老师您挺有意思的。”
　　季怀冬突然的一句让王祯扭过头挑起了眉。
　　啤酒罐举到嘴边笑：“杨老师也好，葛老师也罢，昨晚上哭过、笑过一场睡一觉就过去了，您拖到今天才想起来难受，也不知是您心太大还是情感潜伏期太长。”
　　王祯飞快哼笑了声：“你现在倒是越来越敢说。”
　　季怀冬转头朝他弯眼一笑：“我在努力跟您交朋友呢。”
　　王祯撇撇嘴，转过头去喝酒。
　　桥上车流涌动，岸边晚风习习。季怀冬眯眼望着河对岸朦胧的光亮，突然感慨：“如果没有回家当老师，我可能就留在这边了。”
　　王祯眉一挑眼尾看他一下。
　　“我真的挺幸运的老师，”季怀冬看进王祯的眼笑笑：“一路到今天遇见了很多很好的人。赵教授，在定下我之前其实有其他学生找过他，我之前联系的也是另一位老师，面试的时候几方相谈，最后结果是我和那个学生互换，各自跟了最合适的导师。”
　　“第一次正式见面前赵老师要我拟一份详细的规划与目标，我照着学校的毕业要求给了份，他问我人生上的呢。”似乎很好笑，季怀冬低头笑了下：“我说不知道、不清楚。于是再后来，等我提前完成指标，他就撵了我出去实习出去试。”
　　王祯不知道季怀冬怎么起了谈性，也不知道他这番话落点在哪里，只当他喝舒服了，默默坐在旁边吹风听。
　　“然后我就去试了很多，实习，应付学校，再挤时间出去爬山趟水。读了几年书跟我的室友倒真去了不少想去的地方……”晚风吹拂，灯火与星光映射河面波光粼粼，季怀冬眯眼望着星空道尽曾经无忧的生活和无虑的旅行。他话里的自由让王祯有些酸，忍不住撇撇嘴：“室友室友，康定、凤凰那么些个好地方你全跟室友就去了，太悲哀了吧季怀冬。”
　　季怀冬愣了下，接着笑弯了眼逗他：“啊，原先是室友，后来变成了对象。”
　　王祯努了下嘴，更酸了。
　　季怀冬盯着他笑出了声：“赵教授是我学的那个方向的泰斗，跟很多企业有联系，他与其说是支持，更像是觉着我的人生试错好玩，总积极掺和，给我拉了不少线。毕业前最后一次实习，他把我推荐给了择诚。择诚是……”
　　“我知道择诚，”王祯道。
　　五百强企业，曾经一段时间王安仁心心念念做梦都想勾搭的合作对象，他还不至于两耳不闻窗外事。
　　季怀冬顿了一下继续：“反正在择诚的那段日子很忙很累很充实。”似乎觉得好笑，季怀冬低低笑了一声：“充实到我都快把那种忙当作正常了。”
　　“但是那段时间也是我最不开心的一段时间。我了解我自己，如果选择了择诚，我早晚会适应，甚至会慢慢找出他潜藏的好喜欢上眼前的生活。但我会一直很痛苦，因为我得特别努力的去找，才能喜欢上。但是如果舍弃，要舍弃的就不止……”
　　“等下，”王祯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张口打断他了，转头皱眉，很是疑惑：“你不是学英语的么？”
　　季怀冬一愣，点头，笑，“翻译学博士，考下CATTI二口做企业口译，收入可观，还是你推荐我的呢。”
　　“啊，是么？”王老师又挠头了：“啊？”
　　季怀冬与王祯对视，突然笑开：“就是你，把我坑惨了。”
　　王祯回过味来了，眯起眼哼笑：“你讹我呢吧。”
　　“那就当我赖上您了，”季怀冬笑，仰头含了口啤酒慢慢吞下：“反正等领导把生意谈下来跟着我也病了一场。赵老师很是时候的给我安排了毕业答辩，就顺势结束了实习回学校养病。”抬手摸摸颈侧苦笑，“荣获了个小结节，过段时间还得去再拍个片子复查。”
　　他扮着苦脸轻巧巧一句带了过去，王祯没想笑也被逗笑了，摇着头假惺惺同情：“真可怜。”
　　季怀冬手捏了捏手中半空的易拉罐：“真没诚意。”
　　“知足吧，”王老师仰头望着星空：“后来呢？怎么想起来回家当老师了？”
　　季怀冬耸肩：“搞完毕业的所有手续我就回家养病了，发现每天陪我妈买买菜，跟我爸钓钓鱼，晚上散步、打羽毛球、追剧的生活挺好。象牙塔里纯粹的生活把我养安逸了，反正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就回学校了。”
　　王祯不说话了。
　　季怀冬扭头冲他一笑：“再然后就是重返校园我们的再相遇。高中毕业以后这些年值得讲的也就这么多，我全告诉你了，这是我争取友谊的诚心。”
　　王祯垂下眼笑了一声，转过头与他对视：“你这个人才是真有意思。哪有把交朋友挂在嘴上的，你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么？”

　　季怀冬仰头喝干最后一口酒，跟着王祯站起来，二人把空罐子丢进垃圾箱，朝河边又走去。
　　海河上有轮渡驶过，王祯站在石墩后远望对岸天津站顶上的大钟，突然问：“那你现在还在试错么？还满意么？”
　　“嗯，”季怀冬冲着河面勾勾嘴角，长长舒了口气：“现在觉得，幸好考回来了。”
　　“挺好的，“王祯轻叹着看他一眼，转身向西踱步。
　　季怀冬让他这一眼看怔了一下，蹙眉跟上。
　　他是王祯同僚们口中让人痛惜的学生，王祯这一声叹叹的他后知后觉记起了秦贺用来刺激他的话。
　　远处解放桥在黑幕下通体透光，王祯从正在过桥洞的轮渡上收回视线，瞥眼就见紧跟在身边皱着眉头的盯着他看学生，眨了下眼，想了一下，再点头：“真的，挺好的。”
　　“您不觉得我浪费了么？”
　　王祯挑眉了：“不是你自己的选择么，你觉得浪费了么？”
　　“我觉得还行，”季怀冬笑下。
　　“那不就得了，教书育人传承文化难道不好？你自己愿意的，怎么就浪费了。”
　　扭头迎着河风，风扬起细软的额发，勾出心底无数隐秘，于是，王祯叹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一中当老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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