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可能是前一夜太兴奋，季怀冬一觉睡醒睁眼时，窗外天已经大亮。
　　身边空着，没拉严的窗帘露进一丝光照在皱巴的灰色枕套床单上。空调嗡嗡吐着冷气，干燥的房间里不知何时打开了加湿器，白雾与尘埃纠缠在晨光中上下浮动。周围很静。
　　一阵窸窣后季怀冬摸了把短擦擦的头发打开了房门。对门开着，床铺整理的平整服帖，葛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季怀冬站在过道看了一眼，迷糊打算放个水，后知后觉发现客厅有人在小声嘀咕。
　　杨浩浩睡了一觉不知道是睡出什么了毛病，早上睁眼逮住出来喝水的王祯，拖到眼前就是一通说教。他刚讲完职业发展规划正要进入下一阶段人生大事时，余光里瞟见过道探出了一颗好奇的小脑袋，赶紧严肃招手：“正好你醒了，过来过来，下面的话你也适合跟着一块儿听听。”
　　季怀冬一愣。
　　王祯瞪着双无神睡眼回头，面无表情的默默盯着他。
　　季怀冬皱起眉头，不明所以：“怎……么了？”
　　杨浩浩一巴掌把王祯吓人的脸给搂回去：“别废话，快过来。”
　　季怀冬糊里糊涂走过去，扫着四周捡了个空座坐下。
　　“唉，”杨浩浩长叹一口气：“经过昨晚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杨老师目光在师徒俩一模一样呆滞的脸上扫了个来回，痛心疾首：“世事无常，今天凌晨之前克罗地亚还在唱狂想曲，还有角逐世界杯冠军的资格，可现在呢……”
　　“现在是亚军，”季怀冬上学时就是优尖生，才思敏捷，抢答是惯常。
　　“我话没说完你别插嘴，”浩浩老师歪脑袋皱眉。
　　季怀冬乖乖闭上嘴巴。在他视线不及的沙发另一端，王祯早放弃了挣扎，垂头耷眼做任摆弄的死鱼状。
　　“现在……”杨老师让他一打断卡壳了，顿了会儿才又翻翻白眼想了起来：“现在他们想再次冲击冠军就得重头来过了。代价是又一个四年，人生有几个四年呀王祯你说是不是？”
　　老王嗯嗯嗯一通胡乱点头，边点边掩饰不住地打了个哈欠。
　　杨浩浩只做看不见，继续：“世事无常，所以有些事情就不要一拖再拖了，珍惜当下才是要紧。你看看我上次说的你嫂子单位新招的那批小姑娘什么时候有空请人家吃饭聊天相看相看呐？”
　　语音落，季怀冬怔了怔。
　　王祯也是一愣：“你没跟我说过啊？”
　　“没说过么？噢那我忘了，不要紧不要紧，”杨浩浩摆着手道：“我现在就郑重通知你一声，你嫂子单位分配了一批大学生、研究生，小姑娘们人都很不错，大半都是单身。你嫂子说她特意留心替你物色了，你赶紧找个时间来见见，别辜负了你嫂子的一片心。”
　　王祯以为他抽什么风，伸着懒腰大大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跟我哥你俩商量好了的啊。”
　　“王大哥给你安排对象了？”杨浩浩收了神通抬头。
　　王祯斜他一眼，抓着肚皮起来去洗漱：“什么王大哥杨大姐……还安排对象，你怎么不用分配啊。”
　　“哎，我当你……不是我是怕你……哎算了，”杨浩浩偷瞄了电视上方吊柜好几眼，最后一挥手就当什么都没说，扭头又去抓企图跟着溜的季怀冬：“哎小季老师也还单着呢吧，父母也着急吧，我跟你说那几个研究生小姑娘真是优秀，跟你也搭，你博士高不成低不就的更难找不是，要不考虑考虑。”
　　“你什么情况呀，”王祯叼着牙刷出来，伸手从杨浩浩魔爪中夺出季怀冬，喷着沫子瞪眼：“一大早神神叨叨神神叨叨的，昨晚眼泪倒灌脑子里进水了吧！”
　　杨浩浩嘿了声一拍大腿：“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出力不讨好！”
　　季怀冬从王祯身后走开，笑：“杨老师，早饭想吃什么？家里有小米，煮小米粥行么？”
　　杨浩浩收回跟王祯互瞪的眼，摆手：“啊不费这事了，不用管我，等下九点钟我侄女要去我家补课，等下我就走。”
　　季怀冬又问老王，老王说不急他就先去洗漱了。王祯捣着牙刷又瞪了杨浩浩一眼：“赶紧滚吧还坐着干什么，马上八点半了。”
　　杨浩浩恨铁不成钢：“就这货色再配上这么个脾气，放相亲市场上人小季都比你吃香。啧，人长得还比你俊，以后我们都老婆孩子热炕头就你…你就守着堆娃娃在养老院等着我们拖家带口去探望你吧！”
　　王祯让他念念叨叨的气笑了，上来拉他胳膊：“养老院有什么不好，养老院专业，养老人多还可以斗地主呢，你赶紧起来。”
　　“干什么呀！”杨浩浩一屁股坐死了瞪眼：“干什么呀，你真要赶我走啊？！”
　　王祯快让他笑喷沫了，憋住了瞪眼：“你不洗漱啊，赶快起来！”
　　送走了唠唠叨叨的杨浩浩，季怀冬整理了主卧床铺，拉开窗帘放万里明媚阳光进来。关上空调，拉开推拉门，屋外碧水蓝天风悠悠，一夜沉寂后城市重又开始新一天。收拾完卧室回到客厅，季怀冬看见王祯盘坐在沙发里发呆。
　　后阳台落地窗帘半开，灿烂的阳光只能挤过一条细缝打落在沙发上，王祯抱着手机正坐在这一摊光中。
　　季怀冬走过去问他：“早饭我们出去吃吧。”
　　王祯抬头，望向季怀冬：“你想去小公园转转么？”

　　乌河东岸的小公园清晨另有一番风景。晨跑、打羽毛球、打太极还有耍扇子的多数人占用了树与树之间的每一块空隙，鸟啼清风吹，雨后清新的空气沾染上青草泥土味道，青涩，透心。王祯与季怀冬并肩沿着河岸慢慢走了一个来回，边走边说话，说他从初中起开始看球赛，说他经历过的世界杯。
　　热闹了小半个月的日子一夜后戛然而止，虽然迟缓，但王祯后知后觉终究感到了空落。
　　季怀冬是个好听众，安安静静的听，配合的微笑或摇头。王祯倾诉舒服了，肚子便开始饿了。王老师转过身摸摸肚子闻：“你刚才说早饭怎么吃？”
　　季怀冬正走神看一对父女打羽毛球，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南门的包子店喝豆浆行么？我想吃他家的麻团。”

　　许因为是周末，过了饭点小店里仍都是人。季怀冬端着两碗豆浆转了半天才发现一张空桌，等在一旁待服务员收拾了空碗碟后忙放下碗先占住了，才回身去找王祯。
　　王祯守在门口笼屉堆后等小笼包，排队闻着香等了好半天才拿到他的三四笼，堆垒着一起端上进屋四下一望，墙角里找见朝他招手的季怀冬。
　　季怀冬坐在豆浆后眼睁睁看着王祯把三个笼屉一碟茶叶蛋排开，挑了挑眉：“你这么饿的么？”
　　“小笼包、烧卖、这俩是豆腐的，那三是海带的，还有豆沙是你的。噢不对，这个是豆腐的那个是海带的，还有你的麻团，老板说炸好了等会儿他送过来，”介绍完王祯一屁股坐下，夹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咬下一半，含糊嘟囔：“瞪什么眼，吃啊。”
　　二人吃到肚子滚圆才勉强吃下两笼屉。季怀冬靠在椅背上冲余下半笼叹气：“剩下的打包，晚上炖豆腐鱼头。我等下去菜市场买条鲢鱼再买点莲子，莲心弄出来泡水给你喝，清心去火的，再弄个红烧肉怎么样？你还想吃什么？”
　　没等到回复，季怀冬把眉一抬：“老师？王祯？”
　　王祯收回盯着门外大街的视线，眯眼瞪季怀冬一下，瞪完偷偷叹了口气，然后说出了他今天第二个突发奇想。
　　他说：“季怀冬，我们去哪玩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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