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四个人最后围着茶几斗地主斗到八点出头，还是杨浩浩，几番催促三人才磨磨蹭蹭陆续站起来，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葛跃走之前整理了牌塞回牌盒里装在身上，抬头见杨浩浩从餐桌上抱起两打啤酒往玄关去换鞋，忍不住道：“哎，火锅店不给自带酒水的吧？”
　　王祯换好了鞋正等在在门边等着关门，闻言立刻道：“可以可以。浩浩带着，店里要是不让带进去就拿手机录下来，明天我去告他违反……哎，违反什么来着……算了，反正违反法律，法律没有赋予店家限制消费者自带酒水的权利。”
　　杨浩浩穿好鞋走出来，抱紧啤酒走到等电梯的季怀冬身边，学着王祯惯常的模样一声冷哼：“呵，找了个律师前女友真没白谈，人没留住，人家吃饭的手段倒是偷了不少。”

　　王祯订的火锅店就在锦绣苑南门，挺大一家，进门已热热闹闹过节似的挤满了球迷。为了看球的气氛王祯特意订的大厅，跟着服务员一路挤进去，杨浩浩望着周围或深蓝或红白格子中间还夹插着几位蓝白条纹和或红或蓝或白的球衣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把我珍藏的国家队球衣穿来了。”
　　季怀冬走在他前面正好听见，回头笑：“算了吧，黑马对才俊，哪边赢还说不定。万一最后您支持的夺冠了您一得瑟，二百俄罗斯小伙暴揍两千英格兰球迷的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
　　这段时间耳濡目染，季怀冬快成半个小足球通了。
　　杨浩浩笑：“不会不会，我珍藏的是阿根廷的球衣。不过啊，心里永远支持的还是我大中国队。唉，可惜了，我倒是也想冲冠一怒为国足，就是不知道男足什么时候能给我这个机会。”
　　季怀冬想起了前几天微博上很火的白岩松老师的那句真相，俄罗斯世界杯中国除了足球队没去其他的都去了，十分心酸，笑了一下，回身拍拍杨老师的肩：“任重道远啊杨老师，要不您转行去隔壁小学教体育吧，亲历亲为，从娃娃抓起。”
　　大厅里满满当当塞满了人，除了季怀冬他们这桌几乎桌桌都在涮着火锅看球说球嘴皮子动得不亦乐乎，季怀冬他们嘴皮子也动，不过动的却是抓牌毁牌讽刺耍赖。
　　九点多的时候外面下了一阵大雨，下到十点多雨势稍缓时小刘出现了。刘老师空着手从出租车上下来，进店就嚷嚷饿死了，挨着葛跃坐下扫了眼涮的只剩嘌呤的奔驰锅，扭头招来了服务员问能不能给换个新的。
　　服务员小姐姐穿了件莫德里奇十号球衣脸蛋上雨露均沾画着高卢雄鸡，在满堂沸腾中拿出喇叭喊：“可以，但要另算锅底钱。”
　　“啊？”小刘装没听清，眼神却往王祯这儿飘。
　　季怀冬看在眼里，笑吟吟转过身对王祯道：“要不下一桌我请吧，空着手来我不好意思白嫖。”
　　他声音不大，但足够一桌人听清。王祯在看手机，摇了摇头：“不用，你那点钱攒着给我付房租吧。”
　　说罢，抬起头冲服务员圈了圈桌子：“麻烦这一桌清了按刚才的再来一份。”
　　服务员招呼来就近几个人手脚的麻利地很快清干净了桌子，小刘拿下包换到葛跃、杨浩浩中间坐下，坐下便兴冲冲地到处找方便的电视机：“快开始了吧？”
　　杨浩浩老师早就开始激动了，两只拳头一阵欢快的小锤桌面：“啊啊啊啊啊今晚就是见证英雄诞生的历史时刻！”
　　葛老师翘着脚摇头：“未必，别忘了这个时代终究还是年轻人的时代。”
　　时间进入最后的倒数十分钟，大堂内气氛早已沸腾。鉴于未开场前就已有两拨人因口舌争执撸过袖子了，火锅店老板十分紧张，指使着前堂后厨没事干的员工全埋伏在大堂边角蹲守，随时防着这一窝肾上腺狂飙的球迷们因为过于激动而闹事。
　　季怀冬这么个半路出家的外行贴在角落都有些被层层堆叠起的躁动感染，他身旁的老王却意外的淡定，抱臂靠着沙发背突然斜过身子凑近，贴到季怀冬耳边皱眉：“我觉着杨浩浩今晚上估计得哭。啧，等出分晓了你看着他点，别让他在人家店里闹事。”
　　季怀冬想说浩浩也老大年纪了不至于，抬眼却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撞正着。近在咫尺的淡淡目光注视，等他的回复，季怀冬皱起了眉。周围狂欢拉开帷幕，季怀冬却始终只拧眉瞪着眼前，最后还是王祯先断开了对视，转头去看电视转播季怀冬才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老王又说准了。
　　可能是因为英雄赞歌融入了悲壮旋律反而叫人易共情，所以阿喀琉斯有脆弱的脚踝。
　　竞技体育从不缺遗憾与惋惜。MVP给了莫德里奇可万众荣耀集一的大力神杯上落下的却将是年轻的高卢雄鸡的名字，像极了四年前巴西。结果是九十分钟的分秒必争后的一哨定音，可尘埃落定后或喜极而泣或惋惜悲叹的种种情愫却不知需要多少个赛场外的九十分钟来消化，这是竞技体育的残酷，也是竞技体育的魅力。
　　深爱个人英雄主义的杨浩浩坐在狂欢的人群中嚎啕大哭，身边亢奋的葛跃一跃而起，翻过沙发背冲进欢呼的人群里与陌生人载歌载舞，高唱最后的狂想曲；小刘吃的有些撑，摸着滚圆的肚皮挪到杨浩浩身边用力搂了搂他肩；季怀冬困了，打了个哈欠转头看着王祯起身离开。
　　人群中最淡然的还是王祯。
　　淡然接受定局，淡然起身避让疯闹人群走到前台结帐，然后躲开狂欢者的拥抱走回来，看了眼四周，对季怀冬道：“回家吧，我困了。”

　　外面又飘起了小雨。
　　杨浩浩哭累了，拧着眉蜷在沙发里心有不甘的睡着了。季怀冬洗完澡去客厅看了他一眼，见他没再闹，关了客厅顶灯为他掖了掖被角，才转身往回走。葛跃拿着新拆封的内裤准备去洗澡，在客卧门口遇见季怀冬打招呼，指指里面小声问：“我直接睡你床了，不介意吧？”
　　季怀冬望了眼里面没来得及换的床单被罩：“你不介意就行。”
　　葛老师笑了，拍拍他肩：“早点休息。”
　　季怀冬看着他进卫生间，摸到墙上开关为葛跃留了盏过道灯，转身握上主卧的门把手，轻轻开门。
　　房间里漆黑一片冷气十足。双人床靠门一侧上方留了盏灯，温黄的光笼着床上拱成长条的黑影。季怀冬轻手轻脚走近，关了灯掀开另一床蚕丝被躺了进去。
　　四下一片黑沉，窗外蝉鸣不休，季怀冬裹着被子侧过身来，对着王祯的后脑勺静静睁着眼。

　　有些时候有些事真的很有意思。
　　喜欢苹果的人见识过山珍海味口味会丰富，见识会增长，会欣赏精湛的刀工，惊叹锁住鲜嫩的火候，醉心名品背后的内涵，流连人生多姿美好，可当一颗苹果再次摆上桌，他还是喜欢。
　　人的喜欢与偏爱真是不讲道理。
　　不过，喜欢归喜欢，没有人能指着闻苹果香过一辈子。
　　何况苹果不是主食，归正了位置才算合理了膳食。季怀冬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笑了笑，笑自己想得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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