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杨浩浩耳朵还是好使的，上午忍着头疼看了两节自习，刚回到办公室喝口水，王祯便接到了学校的短信通知，通知下午放假。
　　王老师挑了下眉，浏览完事项安排后喝干了保温杯里的水重又回到二十四班。教室里学生已经开始兴奋了，看到去而复返的班主任更是立刻骚动起来，调皮的直接在他走进来的同时大声喊问王老师，是不是下午开始放假了！
　　王祯瞥他一眼，那男生马上捂嘴乖乖坐下。
　　站上讲台布置完暑期学校的各项安排，点了几个调皮的留下打扫卫生，王老师插兜靠在讲台边，目送拘了一学期的小雏鸟们扑棱棱飞向假期与自由。被留下来的小男生们任劳任怨哼哧哼哧开了倍速埋头苦干，不一会儿一个个干完了，挨个放好劳动工具背上书包走到他面前打招呼：“干完了王老师，我可以走了么？”
　　“嗯，”老王又一个一个点头，看都没看一眼。
　　教室空了，王祯站了会才起身，前后门挂上锁，转身走入终于放晴了的天空下。沐浴着宜人的阳光，他穿过大半个校园到宿舍楼，检查了男生宿舍又去看了下女生宿舍，叮嘱督促着送走最后一个住校生，才回办公室收拾东西拿上车钥匙下班回家。

　　进门玄关边竖着个行李箱，季怀冬正围着围裙从厨房往外端菜。
　　“哦，那个，那是我的。我准备回家住两天，陪陪爸妈。”
　　王祯放下钥匙换鞋：“噢，没事，你回家待一个暑假都行。”
　　季怀冬摘下围裙，笑了下：“洗手吃饭吧老师，今天有你喜欢的清蒸季花鱼。我上午没课，特地去南边市场排队买了半只酱鸭。”
　　王祯点头，扫了眼餐桌上丰盛的饭菜迈步走向洗手间。
　　洗完手出来，见季怀冬在盛汤，王祯拉开椅子坐下：“下午走么？”
　　“嗯，答应了我妈回家吃晚饭。”
　　“哦，”接过递来的汤碗，王祯点头：“那下午我送你。”
　　“不用了老师，”季怀冬突然开始客气：“我家就在苏果后面，两步路的功夫，我打车就行了。”
　　王祯搅着鸡蛋葫芦汤：“费那事，我送你。”
　　他的小学生很少忤他的意思，这一次同样，犹豫了两下还是点头了。
　　“好，那麻烦了。”

　　吃完饭王祯在沙发上躺了会，看见季怀冬进进出出收拾完擦着手从厨房出来，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现在走么？”
　　季怀冬愣了下，紧接着点头：“哦，好，我拿下背包。”
　　王祯活动着肩颈走到玄关换鞋。
　　二人出门带上门，季怀冬等电梯的时候回头见王祯掏出钥匙把门反锁了，又愣了一下。

　　王祯没想到季怀冬家真的离很近。车程不过十多分钟，王祯便在指引下将车停在某小区一栋大户型楼下。季怀冬下车拿行李，他扶着方向盘抬眼朝楼上看。
　　季怀冬的行李箱看着就不重，但磨磨蹭蹭拿了半天才啪一声合上后备箱，又慢慢吞吞拉出拉杆，最后不情不愿走过来：“老师，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王祯觉着自己让李玥教育的真是越来越善解人意了，察觉到孩子不情愿多半是曾经家访留下的阴影，于是和善道：“啊不了，快上去吧，我这就走了。”
　　“嗯，”果然，学生这次回复的痛快：“路上小心，老师再见。”

　　王祯出了小区朝东直行了半个多小时，过收费站驶上高速，傍晚到达F市，穿过大半城区踩着晚饭时点车驶进了一处环境清幽的老小区。
　　车停在院子外，王祯下车才想起来摸钥匙，翻过矮围栏低头大步走过新打理起来的小花园摸遍了全身什么也没摸到。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各有各的日子去过，王祯想，他应该是没有这个家的钥匙了。
　　翻围栏触了警报，在厨房准备晚饭的阿姨查看监控的时候发现是他，先一步来开门。
　　“嘘，轻点声，太太不舒服，还睡着呢。”
　　王祯噢了声，进屋才想起来问：“我妈怎么了？”
　　阿姨指指外面：“说头晕乏力，去医院看过了。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血压也不高，可能就是变天的缘故。”
　　“哦，”王祯点了下头。
　　阿姨回了厨房，留王祯独自在门厅站了会儿。
　　老房子是王祯外公退下来前置办的老二层，后来王广平退下来后也搬进这里养老，王祯总猜是这个的缘故，房子里才会处处都透着沉沉死气。
　　穿过走廊打开他房间的门，扑面而来的霉味浓郁的仿佛即将发酵。时近傍晚，房间内窗帘拉地严密，借着身后走廊昏暗灯光模糊的皱眉瞧去，王祯只觉得屋子里不仅落了灰，连墙缝里都因连绵阴雨天生满了霉菌。
　　身后一阵足音由远及近，王祯转头，见阿姨走近。阿姨有些不高兴，张口的埋怨全是气声：“不是说了小点声么，怎么还咚咚咚满屋子乱跑。吵醒了太太午休。”
　　“这都快五点了！”王祯眼睁大，音量却在阿姨的怒目下自觉降小。
　　阿姨是外公家住了许多年的老阿姨，说话很有分量：“让你小点声你就小点声。黑漆马虎的怎么不开灯？过来之前也不说一声没准备你的饭，晚上跟我喝绿豆汤行不行？”
　　卧室顶灯被阿姨越过王祯打开，滋的一阵电流后无精打采的散着弱光，王祯忍不住抱怨：“阿姨，这房间里怎么有一股霉味。”
　　“霉味？”阿姨探进了大半个身子闻了闻：“没有啊。家里每个房间我每天都打扫通风怎么会有霉味。你休息一下，差不多十分钟就可以下楼吃饭了。”说罢，又探身嗅嗅鼻子，念叨着没味儿啊走了。
　　王祯皱着鼻头瞪着昏暗阴沉的房间，半点进去的意思也无。窗外雨淅沥沥又下了起来，王祯拧着眉看了看，最后门一关去了隔壁。
　　王安仁至少每月要回家住一两天，房间明显干净亮堂多了。
　　打开衣柜捡出两件衣裤，王祯抓在手里进了浴室。夏天闷热，阴雨天更是憋闷，稍一动弹汗便沾黏得浑身不舒服。
　　王祯用三分钟冲了个战斗澡，顶着毛巾刚出来就听见阿姨在敲隔壁的门。阿姨敲王祯的房门，旁边王安仁的却开了。王祯顶着湿软的头发探出脑袋：“要吃饭了么？”
　　“都快吃完了，”阿姨呆了一下走过来：“头发吹干了快点下来。”
　　说着往楼下走，王祯想跟着去，却被她回头撵：“把头发吹干，免得你妈看见不高兴。”
　　王祯想说他就没见徐素情高兴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老实回屋吹头发。

　　饭厅里只坐着徐素情一人，王祯拉开她左手的椅子坐下：“阿姨呢？”
　　徐素情细细嚼完包子皮咽下：“吃完了，在厨房。”
　　王祯点头，拿起筷子：“不等我大哥么？”
　　“你大哥去外地了，吃饭不要说话。”
　　母子俩面对面安静吃完一餐饭，饭后，徐素情把王祯叫到书房。详细问过在家待几天、有何安排，这许多王祯从未想过还要想的事后，面对王祯给出的含糊回答，徐素情反复深入追问，直问到他给出明确回复为止。
　　母子俩谈话的时间不长，从坐下到王祯离开不过五分钟。从书房出来王祯心口有些闷，摸到口袋里有烟打算去院子里抽一根。屋外小雨朦胧，王祯站在屋檐下抬眼看了会儿雨，待气喘顺了转身回屋又撞上徐素情从书房里出来。
　　“你说过晚上不会出门的。阿姨七点钟就会反锁大门，你这样耽误她做事了。”
　　王祯立在门厅，眉拧的死紧。

　　回到房间倒进大床，王祯翻了个身看见床头柜上立着相框。
　　这是王广平走后王安仁摆出来的。相框里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王祯已经记不大清了，只知道那个时候他还年幼，王安仁顶着一脸青春痘似乎是高中生模样，外公板着脸倒和记忆里吻合，只是王广平眉梢眼角带着三分笑意叫他有些陌生。
　　那时的王广平还年轻，一头乌发搂着年幼的他笑的开怀。
　　记忆里他与他老子不是聚少离多就是怒目相对，原来在更早以前，他们也曾对着彼此展过笑颜，只是王祯确实记不得了罢了。
　　拿着相框翻了个身仔细的看，看他与王广平，看王安仁与王广平，看徐素情与王广平。看了半天王祯叹口气，放回床头柜。横看竖看徐素情与王广平怎么看怎么般配，一对控制狂。
　　拿过手机玩了两盘游戏，想起来还未跟杨浩浩说过他回家了，怕他再上门，于是切到微信打算跟他讲一声，发完消息退回界面，跳上一条季怀冬的未读语音，点开一听，却是打听评职称的。
　　王祯挑了下眉，这小子未免也太上道了。王祯动动手指，有一条算一条，他把他知道罗列了一下准备全发了过去。连发了几条王祯觉得说不清，啧了声长按删除将对话框里的文字清空，直接一个语音拨过去。
　　听筒里响了两声居然被挂断了，紧跟着又来了两条语音。
　　“你发语音过来，打电话我怕听过就忘。”
　　这小子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感冒了，说话带鼻音。
　　王祯闲着也是闲着，他把知道的简单明了、条理清晰发成一条条语音，又找来杨浩浩咨询补充，还因为担心阿姨再来敲门特意压低了声音讲了快半小时，结果最后季怀冬不仅中途没吭声，结尾连句客气也无直接消失了。王祯心平气和把屏幕切回游戏静音又玩了一盘，关灯拉上被子闭眼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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