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季怀冬躲进二楼的厕所隔间里缓到下课铃响，才出来洗了手用凉水拍拍脸，转身回办公楼。
　　在214门口顿了下，想了想还是上楼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锁着，季怀冬掏出钥匙开着门，蒋珈抱着他的电脑从天桥走了过来。
　　“季老师，”电脑放在桌边，蒋珈垂着小脑袋欲言又止。
　　“怎么了？”喉咙还有些涩，季怀冬轻咳了声，勉强镇定抬头：“有什么事？”
　　蒋珈皱皱眉：“季老师，您走了以后，徐元良动了您电脑。”
　　徐元良就是七班的班长。
　　“他干什么了？”季怀冬假装整理桌面。
　　“他就…叉了动画片，然后从您的播放器里找了部电影放给我们看了……”
　　季怀冬点头，回想下上一次看完爱情动作片有没有删播放记录：“行，我知道了，这个试卷你还是拿回去发下去，今晚的课后作业，明天上课讲。”
　　“啊老师……”蒋珈目睹着试卷递到眼前就叫了起来，叫到一半顿住，转而皱眉关心：“老师您脸好红呀，是不是不舒服呀？”
　　“嗯？”季怀冬撇开眼，试卷塞过去：“快拿回班发下去，晚一点等下放学了。”
　　但蒋珈今天突然失了眼力劲儿，抱着试卷杵那儿左右不动。
　　“又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季怀冬看了她一眼。
　　“季老师…”蒋珈一根手指搭在他办公桌边沿，扣扣红漆：“徐元良碰电脑的时候……秦贺…上去……阻止了一下。”
　　季怀冬斜抬眼望她。
　　“…可能…磕着您电脑了。”
　　说完小丫头留意起季怀冬脸色。
　　季怀冬没什么脸色。眉都没挑一下淡着脸起身，推她肩往外送：“我知道了，有问题会找他们两个家长索赔的，你快回去把试卷发下去。”
　　赶走蒋珈老王的电话跟着追了过来。
　　“跑哪去了，上个厕所怎么去这么长时间，没带纸？”
　　“……”隔着听筒吐字尾的气音一清二楚，喷在季怀冬刚平息不久眼看又要咚咚打鼓的心跳上有些刺激：“…我回办公室了。”
　　“哦。跟你说一声，等下放学了别回家，下来我办公室，带你出去吃饭。”
　　“嗯，”耳边是王祯不设防的笑意，季怀冬觉着他的脸又迅速红了，含糊找了个借口匆忙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靠在门边站了会，季怀冬压下这没由来的悸动，平复心绪后走回桌边收拾东西。他刚把电脑装起来手机又响了。季怀冬只当还是王祯，有点儿不想接，可铃声催命似的停了又响，他没坚持住，还是接了。
　　“死了没？”
　　年轻的笑音甫一入耳叫季怀冬有些恍惚，拿开手机看了眼又放回耳边：“什么事？”
　　“没事。就是通知你一下，我回来了，刚落地N市。”
　　“嗯，知道了。”
　　季怀冬想挂电话，那头苏绍瑾却还没说完：“什么叫知道了，你太不热情了。”
　　“还有事么，没事我挂了，”季怀冬夹着手机找红笔盖。
　　“唉，有事。还想顺便问问你，什么叫住在老王家了呀？”
　　这是季怀冬上次回复胡萌萌的话。
　　“就是字面意思。”
　　“没有其他的什么了么？”
　　“还能有什么？”季怀冬反问。
　　还能有什么？
　　苏绍瑾笑了：“没有就行，我暂时在N市处理下琴行的事，忙完了回去看你。”
　　“嗯，回来了打个电话，请你吃饭。”
　　“嗯，见面再说。”

　　王祯车停在行政楼后的老位置，季怀冬从东小门出来见他跟杨浩浩往小花园去，当即表示背包重，坚持不了那么远，转头上了周主任就停在天井的车。
　　王祯上了车还在笑这个事，边笑边朝副驾座上的杨浩浩眨眼：“你看，你还说他拘谨，跟我们待不下去了才往厕所躲的。喏，这才多一会功夫，人就上了后勤主任的车了。”
　　杨浩浩拉过安全带：“你这老恩师当的，忙前忙后还给张罗饭局，真是操碎了心呐。”
　　“嫉妒啊，”王祯打着火哼笑，笑完又勾嘴角：“聪明着呢，会来事，用不着我怎么操心。”
　　“我嫉妒个屁，”杨浩浩笑，笑完意味深长的摇头：“唉，离开了学校历练一番到底人都会变，以前就记着你们班苏绍瑾是个嘴皮子抹蜜的，怎么没发现这小子也有这么个潜力呢，把你哄得服服帖帖。”
　　王祯没接话，等车挪出来车位才又哼笑一声：“近墨者黑呗。”
　　雨停了一阵又下，出校门的时候杨浩浩突然道：“我带本了，要不要换我来开？”
　　王祯没看他，稳稳地左打汇入车流。
　　下班撞上晚高峰，王祯扫着左右前后一点点地朝前磨。杨浩浩抱臂在一旁休息，突然想起一事睁眼：“对了，你们高二的补课快到头了。”
　　王祯慢悠悠打开雨刷：“真假的？”
　　“应该是又被学生举报到教育局了，陈斌给老周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听到一点，不一定准。”
　　王祯根本不在意补不补课，盯着路况只道：“停了好呀，停了好放假。”
　　杨浩浩想说的不是这个：“哎，王祯，陈斌九月份会跟着升高三吧？”
　　“不出意外吧，怎么了？”
　　杨浩浩点头：“他人怎么样啊？我还真没跟他共过事。”
　　王祯想了下铁面无私的陈主任，指尖扣着方向盘肯定道：“挺好，挺认真的。”
　　“噢。”杨浩浩慢慢点头：“啊，那你也该回高三了吧？”
　　王祯睨他，笑了：“干什么，想爸爸了？”
　　“去，”杨浩浩也笑：“赶紧回来吧，你不在，我就得跟葛跃、小刘一办公室，他俩个，闹腾死了。”
　　“哦？那行，那我就大发慈悲回去吧，”王祯慢悠悠笑，笑完挑了下眉：“小刘是…前年来一中的吧？有没有季怀冬年纪大呀，张口就叫他小季？”
　　“这你也要管？”杨浩浩笑他：“护短也得有个度。我前些天碰见李玥了。”
　　王祯没搭腔，杨浩浩瞥了他眼继续：“跟她对象吃完饭逛超市呢。”
　　“嗯，有新人了？”王祯盯着前方目不转睛。
　　“说是高中同学，同学聚会联系上的。李玥还问了你近况。”
　　“你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就那样，都挺好呗，”杨浩浩戳了下头顶的小兔子，白色的玩偶乐呵呵的摇摇摆摆晃荡起来：“我觉着，唉，说了你别生气……”
　　王祯盯着红灯：“嗯，不生气，你说。”
　　“我觉着李玥去你家老爷子追悼会就是存了想和好的心的。别急你看啊，当初你们分开是因为老爷子不同意是不是？后来老爷子走了，没人反对了，你俩……唉，我不信你这么聪明看不透这层。那个时候，但凡你再主动点，说不定现在，婚都结了。”
　　“我就是说一说啊，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王祯勉强笑了一下，笑完很快冷下了脸，沉默了一阵子才又开口：“你知道我爸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来学校接我下班吃饭么？”
　　杨浩浩侧头望着他，王祯勾了下嘴角：“我哥说他后悔了，来找我和好的。我觉得我过不去这坎了。没办法再跟李玥好。”
　　杨浩浩没说话，半天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王祯肩。

　　晚上吃饭去的是常光顾的烧烤店，要了一桌子烧烤、小龙虾还有一打又一打堆成山的啤酒，六个人划拳喝酒、吹牛、看球赛闹哄哄吃到夜深才散。
　　王祯喝的有点多，脚步虚浮，起身的时候晃了下没站稳，差点一头栽下去，幸亏季怀冬眼疾手快捞住了他。
　　眯虚着醉眼，认清一脸紧张抱扶着自己的是贴在周主任身旁坐了一晚上的小学生，王祯冲着他笑了一下，心里那点拿不上台面的小泛酸总算释怀了。
　　到底还是他教过的学生，管他什么周主任、陈主任，最后都喝醉了他季怀冬紧张的还不是他这个班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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