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高二补课打着补课的名号，实际是给各科老师清积压试卷库存的。连考了一个多星期库存清的差不多了，季怀冬难得发慈悲，半堂课挑出要讲的题讲完了，余下一堂半给学生们看电影。
　　梅雨季进入了胶着期，早晨阴了一阵，眼看着日近中午出了点太阳，谁想午后风云突变，两声闷雷后滴起了小雨。
　　季怀冬靠着讲台扭头望了眼天，指尖点点触控，教室前方的投影屏幕上跟着出现了《怪物史莱克4》的片头，底下失望一片。
　　“啊——又是这个啊——”
　　“换个吧季神，不要看动画片——”
　　“季老师看世界杯吧，昨晚四分之一决赛第一场！”
　　“对啊老师看别的吧，这个童话一点儿都不童话——”
　　……
　　季怀冬只轻描淡写一瞥，抱怨噤了大半。
　　“只有动画片，不想看蒋珈去把我办公室还剩的那套卷子拿来，这节课继续做试卷。”
　　舵随风转的极快，全班立马改口，连连点头表示看、看、我们看！
　　转的不情不愿。
　　季怀冬拿着手机走下讲台，笑道：“看就好好看不要吵。班长上讲台来看着纪律，要是隔壁班老师反应你们吵闹不老实，那刚刚那张没发的试卷就是你们今晚的课后作业，反正我那里剩的试卷最多。”
　　无视身后的唉声叹气，季怀冬走过天桥掏出手机又查看了遍消息。
　　刚上课没多久王祯连给他发了两条微信。
　　“三缺一来么？”
　　“214。”
　　雨声下阴沉昏暗的办公楼走廊静悄悄的，季怀冬走到214门口正要敲门，就听里面一声暴喝，“炸！”又听一阵哄闹传来，笑了笑，敲响了门。
　　来开门的是杨浩浩，脸上还挂着大笑招呼：“快进来快进来，等下冷气跑出去了你老师又要打十七度浪费电了。”
　　屋内灯光大亮挤满了人。
　　相对摆放靠着窗的两张大办公桌旁支了张小桌子，老王、教物理的后勤主任周主任还有两个高三组的数学老师四人围坐四边正眉飞色舞打扑克斗嘴说笑。旁边办公桌上放着手机开着电脑在放歌，手机刚来完句“死了都要爱”电脑跟着淡淡接上“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杨浩浩给季怀冬介绍完人，抓一把瓜子靠坐在老王桌旁，摆头：“唔，小季老师，嗑瓜子还是吃喜糖，自己拿啊。”
　　“谁的喜糖？”季怀冬同另三位老师打完招呼，站在王祯身后看牌。
　　王祯这把摸得极美，翘着腿踮脚哼着歌，哼笑：“还能有谁，二十五班李老师的呗。”
　　“二十五班的李老师，”季怀冬先是眯着眼睛想，想到是谁后略惊讶：“教英语的李雨婷老师？”
　　老王又哼笑声，周主任微微皱眉，他对面的老师抬眼笑着给了回答：“就是她。”
　　“她结婚了？这么快？”想起小高考送考那会儿对方还对他屡示好感，季怀冬有些意外。
　　王祯甩出手里对三：“闪婚，听说找了个小开。”
　　季怀冬点头，明白了。
　　周主任拆不开牌喊了过，皱眉提醒：“人家可是特意来送了喜糖的，你们几个差不多行了啊。”
　　几个人哼哼嘿嘿的笑，一直埋头看牌没说话的那位最年轻的小老师叫嚣：“她可只给祯哥跟您送了啊，可没我们的份啊！”
　　周主任没来得及张口，杨浩浩一颗巧克力先扔进了他怀里：“你没吃啊！”
　　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说说笑笑打了三四盘，老王一盘好没捞到。第五局牌开局刚把牌摸全，季怀冬看一眼就摇头噙着笑走开了。他走到老王办公桌后坐下，摸过桌上一块大白兔剥开糖纸丢嘴里，拿出手机刷微博，边刷边想笑。
　　老王也是输窝火了，季怀冬走了杨浩浩跟着晃到了他身后，他出一张牌他叹一声气，气叹的跌宕起伏叹完还要唱衰，王祯鼓着气咬牙憋着脸越打越臭。
　　又有人敲门，杨浩浩去开门，这次进来的是老王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来拿改好的试卷的。
　　老王把手中的余牌往桌上一摔，起身：“不打了不打了，哎，那个卷子不在桌子上，你找不到我帮你拿。”
　　“哎！赖皮啊！”周主任一路高歌赢到手软，一把抓住想溜的王祯第一个不放人。
　　另俩人也跟着起哄嘲笑，王祯笑着跺脚：“我有事，学生来拿卷子了，快放手！”
　　杨浩浩早扶着季怀冬肩弯腰从办公桌最下面抽屉里找出了一沓试卷，问课代表是不是，课代表瞅了眼着急直笑的老王眨着眼只笑不答。杨浩浩把卷子递出，笑：“这个人就是输不起，你们早该认清他的真面目了。”
　　又对小课代表笑：“看看你老师，多无赖。”
　　“哎！”周主任到底还是松了手，王祯走过来扶着课代表肩翻翻他手里的卷子，又抓了把喜糖塞给他，警告杨浩浩：“别乱说啊。”
　　杨浩浩笑。学生离开后那边重又洗了牌问谁上，杨浩浩看季怀冬，季怀冬摇摇头，抬手让他。杨浩浩不再客气，搓着手嘿嘿笑瞄一眼王祯，落座补上。
　　王祯撇嘴，活动着肩颈揉着腰走到季怀冬身边。季怀冬想起身让座，被王祯按着肩按了回去。
　　王祯靠坐着桌边摸过一颗大白兔，瞅一眼窗外乌云密布，撇嘴：“这个天阴晴不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潮气那么大腰酸背痛的，都影响我发挥。”
　　季怀冬从手机上抬眼，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努力压下笑：“再过几天就好了。”
　　老王就坐在身边叹气揉腰，季怀冬很难视而不见，于是收起手机转过头配合：“很不舒服么？”
　　老王皱着脸：“反正不好受。”
　　季怀冬憋住了笑起身，拉着他手腕拉椅子前按坐下，陪着把戏演全：“那我来给您按按吧。”
　　老王很配合，客气一声乖乖坐下，旁边杨浩浩一声冷笑：“呵，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
　　“哎哎哎出牌出牌，别走神，”周主任清喉。
　　王祯只做听不见，扶着腰哎呦哎呦演的很投入，结果余光里瞥见季怀冬立在身后煞有介事的活动手腕，愣了愣：“呦呵，有手艺的？”
　　季怀冬眼一眯，笑：“大师亲传，包治百病，童叟无欺。”
　　老王呵呵笑，明显不信。
　　硕博时期的导师赵教授是位学痴，常在书桌后一坐就是一天，年岁长了落下不少毛病，季怀冬师兄弟们经常帮着按摩推拿，练就了一手好本事。
　　王祯脸埋进臂弯趴在办公桌上，季怀冬站在他身后按压拍推，刚柔并济，循序渐进。王祯起先哎疼疼疼叫唤了两声，后来慢慢被按舒服了，闷着头随着季怀冬用力一会儿喟叹一会儿哼哼，呼吸间都是餍足。
　　那边方才说没糖的小老师扔出一张小A，抬眼望了眼师徒俩，嗤笑：“小季，你手可轻点啊，可得小心你老师背上的伤~”
　　“呿，滚蛋啊。”
　　这是王祯的新伤疤，谁揭他跟谁急。
　　扭头撇嘴瞪眼，恰赶着季怀冬一下手重，尾音直接咬牙上飘了八度，一口咬着了舌。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哄笑，王祯也觉着丢人，顾不得疼忙笑骂两声。季怀冬却轰然僵住，脑袋懵了。
　　咬舌疼的眉紧蹙，红唇微启，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蓄起点点水光……
　　杨浩浩回头调侃王祯，王祯怒，粗脖子红脸嚷嚷，周围人哈哈大笑，季怀冬却什么都顾不上，突兀僵硬的直起身，吞了吞唾沫小声说：“我去下洗手间。”
　　“啊？”背后的酸爽突然空了，王祯回头问季怀冬说什么。季怀冬没理他，躲闪着视线微佝着背急匆匆出门了。
　　“他说去上厕所，脑袋不行耳朵也退化了？”杨浩浩甩掉最后两张对子斜眼瞥人：“洗手间？讲的还挺文明。”
　　“浩浩，怎么今天竟惹爸爸生气！”王祯没管季怀冬去哪了，佯怒拍着桌子起身，他今天是必须管管儿子了。
　　摩拳擦掌走过来的时候顿觉腰背轻松，肌肉舒展，酸痛消了大半。从背后箍住杨浩浩的时候王祯还在想，这小子居然有两手，晚上到家得在大床上趴平了让他好好给按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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