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夏天闷热，老桃树上的蝉都叫的无精打采。
　　王祯低头走在树荫下，热得不想说话。季怀冬结束了工作的第一个学期，环视着往日吵闹的校园现下一派安静空旷的模样心里还挺高兴，步伐跟着都轻快了起来：“老师，我现在觉得留下来，回一中当老师，真的挺好的。”
　　黑衬衣吸热，王祯饱受煎熬，解了扣子扯着领口扇风：“哼，等他们组团偷果子的时候顺便再拔棵树，你就更好了。”
　　季怀冬踩着轻快的脚步扑哧笑出了声。

　　枇杷落了，学校里的桃树又结果了。二十四班女生期末考试前最后一节体育课上，在体育馆东边与围墙夹道中间发现了棵小桃树，手痒摘了几个桃带回了班。于是，当天晚上，班上大半男生们闻风出动，准确定位，手法娴熟，干劲利落地趁课间薅光了一棵树。第二天保安巡逻的时候，发现惨遭无情摧残的小秃树都吓呆了，扭头回去就调了监控。锁定偷桃小团伙一路借夜色掩护溜进了高二二十四班教室后，保卫科的同志在班主任老王的协助下成功一举揪出作恶团伙。
　　学校里的枇杷树因为数量多又散落在校园各角落，实在是管不了了才白便宜了学生，可其他品种没有这待遇。上交行政处后，倒霉孩子们理所应当挨了顿批，并被要求周一国旗下检讨。
　　事至此本该了，老王近来沉迷球赛，日日心情大起大落没心思再额外罚他们，他们也该见好就收，可这些倒霉孩子不知足。
　　据事后传，好像是因为检讨写不出来，揪头发苦想费劲写出个开头便再落不下笔，憋急郁闷了，一口冤气迸发，恶向胆边生，一大高个子男孩笔一丢双拳捶桌发泄大喊一声，窜起来踹了后门就跑出去了。
　　那天老王晚自习，事发时他正躲讲台上用手机静音看《豪门盛宴》，突然咚一声闷响惊掉了手机，再抬头一看，学生跑了！立刻手机也顾不上了，他爬起来叫着喊着拔腿便往外追。追至教学楼对面行政楼前的小花园，夜黑路灯稀，模糊就见人高马大一男生抱着小桥流水边早春移栽下的小腊梅哼哧哼哧往外拔呢。
　　天实在太黑灯实在太暗了，老王看不真切，乍见让吓一跳，以为那男生要跳池塘，不管三七二十一怒喝一声就往上扑。结果学生以为他是来阻止的啊啊啊拔得更起劲了，最后连带着小树苗和老王一道，都折了他手里。
　　腊梅离土的瞬间男生收不住力，惯性踉跄两步，偏这时老王扑上来又给股推力，于是俩人就这么拉扯着啊啊一起摔进了池塘。
　　学校小花园里的水池不深，可怪石密布，落水时老王把还抱着树不撒手的学生护在怀里，后背遭了暴击。后来跟出来的学生们七手八脚搭救他俩时混乱中拉扯踩踏又给他带来了第二次伤害，等他人终于趴在校医务室病床上哎呦哎哟叫唤时，后背青紫一片惨不忍睹。
　　但是，这点皮外伤于王祯还不是最惨的。
　　虽然此事主要责任在学生，家长事后也没有纠缠，但王祯晚自习看直播的事暴露了。毕竟拔了棵树，学校为了安抚落水学生与家长只记了个过没再给别的处分，可趴在校医务室的老王就没这么好运了。在被冯校长、陈主任轮番探视确认身体无恙后，王祯被要求回去写检讨，下周例会上读。
　　最后，那夜老王和学生被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的老王他哥拉到医院挂急诊，从头到尾检查了遍，确认都全须全尾没事后，近凌晨才让送回家。忙活大半夜自始至终处于蒙圈状态的王祯在季怀冬的帮助下冲完澡换下湿衣，趴在沙发里换药时仍旧不能接受这一夜的荒唐。后来，担心给他伤身再伤心，自此落下创伤阴影，检讨还是听够了乐子的季怀冬代王祯写的。

　　刚笑出声就见身旁人面色不善瞪过来，季怀冬又给憋回去，清清喉咙岔开话：“对了，那天晚上送您回来的是您哥呀？表哥？亲哥？怎么不上来坐坐。”
　　“上来干什么？怕我没被折腾够，再给我念通咒？”
　　老王眉一拧，季怀冬没忍住又笑了。
　　他一笑王祯自己想想这事确实也好笑，跟着摇头笑了两声，抬手搭上季怀冬肩，挑眉：“哎，你知道那小孩后来跟我说什么么？”
　　“说什么？”季怀冬看他。
　　王祯勾着嘴角，低声笑道：“那小子在医院等片子的时候跟我说，他本来想拔的是体育馆那棵桃树，没想到跑出教学楼就开始喘，听到我喊他他又不敢停，正好过小桥的时候看见那倒霉催的小腊梅，这才伸出了魔爪。”
　　靠过来的身子微微散着凉气，季怀冬扯扯嘴角：“呵，想得还挺多。”
　　“嘁，可不是，”黏在一起更热，老王松开他继续扯领口扇风：“就是欠锻炼。以后课间操绕着操场来个十圈八圈的，不说一口气能跑到体育馆，至少拔棵树别那么费劲啊。我跟着还少受点罪。”
　　季怀冬垂眼笑，笑了一阵抬眼看他。阳光下老王皮肤依旧苍白却不似之前憔悴，哎了声惊奇：“老师，你天天熬夜看球，气色倒熬得比上个月好多了。”
　　“嗯？是么？”老王闻言摸摸脸：“唉，最近心情舒畅，觉睡得好了。”
　　季怀冬笑：“不是昨天才把打呼磨牙还踹人的杨老师赶去睡沙发么，心情好得这么立竿见影？”
　　老王打了个哈哈：“嗯，就这么神奇。哎，人靠衣服马靠鞍啊季怀冬，我才发现你这一穿还挺好看。”

　　锦绣苑北门有家卤菜店，王祯顶着烈日路过时望了三眼，季怀冬立刻拉着他进去称了半斤凉菜、半斤鸭翅。
　　到家洗去一身热汗，换上宽松衣服，出来客厅再让冷风一吹，王祯瞬间觉着自己又活过来了。擦着头发走到餐厅，餐桌上刚买的卤菜，中午留的青椒牛肉，剩的番茄鸡蛋蚕豆汤已摆盘上了桌，季怀冬端着一叠豆腐卷出来：“老师你自己拿下筷子，再拿两罐啤酒，我去冲一下。”
　　“嗯，好。”王祯忙两步迎上，从他手里接过碟子。
　　季怀冬回屋拿衣服，王祯关上冰箱门就听他在卫生间里喊，问杨浩浩晚上来不来吃饭。
　　王祯也不知道，回了句我问问，拿上筷子、啤酒坐回餐桌旁掏手机给杨浩浩打电话。
　　杨浩浩在他家混吃混喝快活的乐不思蜀，他太太陈莹表示眼不见心不烦并希望他能多呆一天是一天，尽量不要回去。
　　小夫妻俩达成了一致是各自舒坦了，可他家老太太不乐意了。
　　老太太想孙女，一通电话打来把杨浩浩劈头盖脸一通骂。杨老师最怕他家四个女人，担心老太太骂完丈母娘接着骂，忙丢下句还会回来匆匆卷铺盖直奔超市，大包小包营养品买了一车，到家携上老婆女儿一轰油门直奔老家。一走好几天，王祯完全不想念。
　　电话没打通改发消息，发完手机一锁朝桌上一丢，王老师迫不及待拉开啤酒罐拉环，光听着气泡涌出的嗞啦作响的声音心情就美上了天，待第一口沁凉入喉，醇厚液体冰凉而下更是遍体清爽舒畅，美得翘起来的脚指都张开了，抬头冲洗完澡清爽出来的季怀冬笑：“啊~真他妈舒服呀。”
　　他像只得了舒服的猫，伸个懒腰翻出肚皮毛尖尖都散发着惬意，季怀冬看一眼就笑了，拉开他对面的椅子：“问了么，杨老师过不过来？”
　　“不管他，”王祯拿起筷子开始吃菜：“想来他自己就过来了，不需要问。”
　　季怀冬不是这个意思，但王祯这么说了，他便不再多问，拿起调羹专心喝汤。
　　一顿家常饭吃的王老师颇有些感慨，洗完碗擦着手出来，对锁着眉翻看补课安排的季怀冬连连摇头：“难怪浩浩总说他的小肚子是幸福肥。天天下班到家吃现成的感觉还就是好哈，比外卖强多了，老天开眼，我也要肥了。”
　　季怀冬抬眼看他一眼又垂下，笑：“这话听着真可怜，以前没享受过？女朋友呢，不是说上一位都订婚了？”
　　用过的面巾纸丢进垃圾桶，老王哼笑：“人跟人不一样的小朋友。你老师我运不佳，请回家的都是祖宗。祖宗能下厨给你烧饭么？祖宗得捧在手心里供着。祖宗要是不开心了，你还吃得下饭都叫罪过。未婚妻是祖宗里的太上皇。啧，这么一想我还陪李玥吃过小半年的减肥餐靠。”
　　见季怀冬盯着手机无声的笑，王祯心情好，勾勾嘴角又玩笑了两句：“别告诉我你以前对象也跟陈莹似的，贤惠温柔又体贴啊，我他妈真的会嫉妒的啊。”
　　季怀冬垂眼盯着屏幕一直笑：“还真是，让你形容全了，怎么能猜的这么准呢，我做饭还是他教的，可惜只学到了皮毛。”
　　“靠，”老王咂了下舌，插着腰直笑：“气人不气人。”
　　季怀冬抬头弯弯一双桃花眼：“不气人，这不学完皮毛就赶来给你做饭了。”
　　王祯呵了声，绕过沙发走向电脑桌：“我上午存了个做凉拌面的视频，看着还挺不错的。”
　　季怀冬收起手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嗯，发我，简单的话明天就做给你吃。”
　　王祯活动了筋骨舒舒服服往转椅里一坐，伸手摸过电脑桌上的烟盒，翘起脚准备来支提神，刚抖出来让季怀冬又给按了回去。
　　“老师，别玩游戏了，咱们出去走走，散散步吧。”
　　老王抬眼，想都没想拒绝：“热，外面热死了，不去。”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不热了。我们去河边公园转转，那里有风有树荫。”
　　老王老大不情愿的，季怀冬笑，轻声慢语的哄：“出去走走吧老师，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好容易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停了，赶在下一波下下来之前出去活动活动呗。”
　　王祯最吃软磨硬泡一套，让季怀冬笑吟吟哄了小半天，稀里糊涂点头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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