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在校门口互道再见，季怀冬回家前特意去水果店拎了袋荔枝。
　　到家开门，不见他人不太行的老师，意外地，沙发上坐着一中另一位数学老师。
　　杨浩浩是王祯在一中的前辈，比起不太行的老王，宽厚和善好说话，深得学生们的喜爱与拥簇，因为过去帮王祯代过课，跟数学小天才季怀冬彼此算熟面孔。
　　此时老熟人霸占着沙发的一角，笑呵呵同他打招呼：“放学了？”
　　季怀冬没料到家里有别人，一愣过后点头带上门：“我老师呢？”
　　“他也刚回来，洗澡呢，”杨浩浩回手指指关着门的卫生间，又笑道：“早听王祯说他的职业之光回来教书育人了，就是没机会在学校里碰见。”
　　季怀冬朝他一笑，卸下双肩包放到鞋柜旁的软凳上，拎着荔枝往厨房走：“高考结束了您现在放假了吧，我刚买的荔枝，杨老师您尝尝？”
　　“啊对，”杨浩浩这人特贤惠，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干活，忙起身跟上：“虽然还有些琐事但总的来说一根弦能松松了，这不，今晚世界杯开幕，就跟你老师约了来他这儿看球。”
　　“都世界杯了？”季怀冬不看足球，对这些没什么概念。
　　一半的荔枝倒进果盆里，另一半季怀冬拎着转身放进冰箱，再转回来，杨浩浩已经自觉站在水龙头底下冲洗了。
　　“啊对，六月十四号到七月十五号，今年在俄罗斯时间比较友好，虽然少了荷兰、意大利吧，但依旧非常有看头。怎么样，小季老师要不要一起加入？”杨老师倒掉清洗过一遍的水，回过头展现八颗牙迷人微笑，镜片折射都折不散他小眼睛里射出的兴奋精光。
　　“啊，”季怀冬目光一飘，迟疑了：“改天吧……改天一定。今晚就算了，明天还有早自习呢。”
　　“噢噢！那是上班要紧，”杨浩浩抽了张纸巾擦干果盆外面的水珠，递给季怀冬：“上班要紧上班要紧，我们晚上尽量小点声，不打扰到你。”
　　季怀冬接过果盆，笑笑：“没事。”

　　果盘放回客厅茶几上，季怀冬回到玄关拿上背包同杨浩浩说了声慢坐，径自回卧室换衣服。
　　浴室里水声停了，季怀冬留着房门走到书桌旁，取出电脑想了想又放回去，走到书架旁拿了本买回来还未拆封的书，随手扔到床上，外面卫生间的门“咔哒”打开了。
　　王祯换了干爽舒适的居家服走出水汽氤氲的浴室，擦着头发走回卧室又走出来，见对门客卧敞门亮着灯，探身将毛巾丢进卫生间脏衣篮里，直接走过去敲门。
　　听见敲门声，季怀冬刚抬起头，王祯就已走到眼前：“杨浩浩下午打电话说过来看球赛，我一下忘了你每天晚上要看电视剧，下次他再说想晚上过来我就不让他来了。”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沐浴露香，一走近气味钻进季怀冬鼻子里，跟着，整个房间都柔软了。
　　季怀冬眨了眨眼，指着床上的书笑笑：“巧了，我今晚想看书。”
　　“噢，那行，”王祯点头，他还是第一次进季怀冬的房间，边四处张望边不住点头：“行，那你看吧。”说着便要离开，季怀冬忙叫住他：“哎，老师。”
　　王祯回头，季怀冬笑：“我买了荔枝，你还想喝荔枝雪碧么？”
　　王祯先是一愣，旋即笑了。昨晚刷微博刷到有人做荔枝雪碧，他顺口跟季怀冬感慨了一句夏天到了。笑着打了个响指转身朝外走，王祯笑道：“我去给你找视频。”
　　季怀冬听着他路过客厅嫌杨浩浩电视声音太大，笑了下，伸手拿过叠好放在床上的睡衣，趁着王祯准备的功夫走进余温未散满是淡淡沐浴露味道的浴室，打算先冲个凉。

　　季怀冬双手抻着台面低头看着王祯手机屏幕，屏幕里，一双涂着绿色指甲油的手跟着讲解正一步步演示如何制作荔枝雪碧。王祯抱着胳膊站在他身旁斜靠流理台，偏头垂眼也在看。
　　“好像挺简单的。”
　　“嗯，”季怀冬点头，点下暂停，伸手从头顶吊柜里拿出三个玻璃杯：“是不难，您去陪杨老师看比赛吧。”
　　客厅里杨浩浩坐在沙发里难掩激动，跟着电视里比中指的英国歌手亢奋得吼吼吼吼吼，王祯拿眼睛瞟一下，很是嫌弃的又转回来：“不用管他。要不是杨浩浩怕媳妇，死乞白赖非要过来，世界排名六十多对六十多的揭幕战我都不打算看。”
　　季怀冬笑，没再拒绝王祯的客气，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刚才放进去的荔枝，又从冷冻室取出前一晚冰的冰块：“那您剥下荔枝，去壳去核，然后一个杯子里放三四个。”
　　王祯哦了声接过袋子，打开瞅着走里面走回水池边，哗啦全部倒进果盆里，打开水龙头，然后呆住，歪头看回季怀冬：“到底是三个还是四个？”
　　自打买回砂锅小露了一手出色的学习能力，并仅用一周便从完美复制视频升级成可以从王祯只言片语的含糊点评中准确捕捉要点，做出适当微调，彻底俘获王祯挑剔的胃后，季怀冬如今在厨房这五尺地界拥有绝对权威。
　　季怀冬正捏着模具铲冰块，打量了眼玻璃杯：“四个吧。”
　　王祯得令，把盆里多出的荔枝一个个又捡出来，丢回袋子里。
　　世界杯开幕式短小精悍，大力神杯入场后的揭幕战才是正戏。客厅里，杨浩浩守到转播插广告的间隙坐不住了，踩着找工作老板谈的口号急急跑到厨房扒门：“啊呀！你别赖在这里给人家小季添乱了，赶紧的，比赛要开始了！”
　　“啊，知道了，”王祯剥了颗果肉丢进玻璃杯，想想好像没去核，又给掏了出来。
　　他这样不急不慢，映进杨浩浩眼里急得他都冒火：“揭幕战要开始了你听见了没有！我看你是半年休假休的脑子迟钝了，你是不是现在听不懂我说的话了！”
　　季怀冬低头往海碗放冰块，笑出了声：“您赶紧陪杨老师去看电视吧，他快扑上来咬人了。”
　　“啧，”王祯不想接杨浩浩的话，把好不容易去了核的果肉重丢回杯子，瞟他一眼：“你这人事巨多还烦，要不要搞个啦啦队来给你哄热气氛？”
　　“什么啊，”杨浩浩让季怀冬一笑刚冷静点，又叫王祯平白说的一脑袋雾水。客厅里传来解说员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的开场白，杨浩浩回头张望两三眼，一拍大腿不管他了：“好心提醒你……算了我先过去了，你忙完赶紧过来啊。”话没交代完便迫不及待小跑回客厅，一屁股摔进沙发，攥紧小拳头激动的啊啊直叫。
　　王祯弄完最后一个拍拍手，回头看一眼恨不得钻进电视里的杨浩浩，打开水龙头洗着手向季怀冬小声笑：“这人事太多，喜欢的东西恨不得全世界跟着一起喜欢。上次非要我看个什么电影来着，看了三部还得看前传，最后搞个提问，一个没答上来他能得吧得得吧得给你科普上一堆。”
　　季怀冬顺着他应和笑下，从橱柜里摸了个小钵杵，拿过杯子轻捣荔枝肉：“刚才也邀请我一起看世界杯了。”
　　“是吧，”王祯擦干手，把剩余的荔枝又放回冰箱：“他也就现在跟你还不熟，要不早把你拽过去按沙发里逼着看了。”
　　季怀冬嗯了声垂眼笑下。
　　王祯放好了荔枝顺手从冰箱门后拿了两罐啤酒，走出厨房。
　　季怀冬挨个往玻璃杯里倒满冰块后，擦干净手点开台面上的手机，打算拉进度条看下下一步是什么，结果意外看见了弹出的消息提醒。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要跟冯茜见一下。”
　　季怀冬先是一呆，随即意识到这是王祯的手机。拿起手机想回头找人，刚拿起却又放下，垂眼盯着屏幕直至暗下，季怀冬突然有些好奇，冯茜是谁？
　　“这人现在事也太多了，居然说什么晚上吃虾了不能喝啤酒？”王祯没声没响走回来吓季怀冬一跳。王祯见他握着手机发呆，把手里的酒递一罐过去：“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
　　季怀冬没接酒也没接话，王祯自己开了罐，仰头喝一口放在台面上，凑过去看季怀冬面前排开的杯子：“冰块都放好了？该倒雪碧了吧？”
　　“嗯，对，”季怀冬放下手机，转身拉开冰箱拿雪碧：“老师，你去后阳台摘三片薄荷叶子给我，挑嫩的摘。”
　　“嗯，好，”王祯丢下啤酒又走了。
　　季怀冬余光看着他走向客厅，关上冰箱门垂下眼长出了一口气。偷窥别人手机打探别人隐私从来是他不屑的，无意看了也该坦荡而过，可现在，不知怎的，中了邪一样，他突然就是好奇冯茜。
　　是班上的学生么？
　　胡乱想着往倒了半杯多碳酸饮料两个杯子里各塞一片柠檬，气泡涌出又破灭的“噼啪”声在电视机里震耳的狂欢呐喊中依旧清晰可闻。王祯穿着大裤衩蹲在晾满夏衣的后阳台喊哪盆是薄荷啊；杨浩浩坐在沙发里吹着空调握紧拳头紧张之余飞快瞥了一眼，嫌弃，真没用，你脚边上那长得最好的就是；季怀冬穿着短袖睡衣站在厨房，对着三杯嗞啦冒泡的凉饮发呆；晴朗的夜空下，聚在小区广场纳凉散步的居民们摇着蒲葵扇，惬意享受着轻柔晚风聊着天……
　　夏天真的来了。
　　王祯揪了三片小嫩叶回来，路过客厅冲着杨浩浩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嘴里笑骂着说你爹，趁他反应不及，忙小跑躲进厨房。小嫩叶往桌上一丢：“喏，这个行不行？”
　　“嗯，行，”季怀冬回神，看都没看拿过放到水下冲洗：“老师，刚才有人给您发消息了，我不小心扫到一眼。”
　　“嗯？谁啊？”王祯一手摸过啤酒罐一手去拿起手机，边喝边垂眼翻屏幕，大拇指点点划划几下，屏一锁顺手收进了口袋：“酒倒了么？”
　　“正要倒，”季怀冬把洗好的薄荷叶塞进玻璃杯，又去开冰箱：“冯茜是谁呀？您…学生么？”
　　问这话的时候季怀冬莫名紧张了一下。可王祯没答，他举着啤酒罐凑过来，查看冰箱里的存酒：“能不能不放RIO啊，那玩意，啧，我喝不惯。”
　　季怀冬微蹙了下眉很快松开，转过头看他：“那倒什么？老白干？还是二锅头？”
　　王祯先是一愣，随后乐了，大拇指朝后指指餐厅里的酒柜：“好主意，有想法，我那儿有一瓶新开的五粮液，要不咱们试试？”
　　季怀冬看着他，伸手拿了罐啤酒：“那就换啤酒吧，杨老师是不是不喝酒？”
　　“就全给他倒雪碧，事儿多，”老王哼笑一声举着啤酒离开了。
　　兑啤酒的那杯递给王祯，纯雪碧的摆在杨浩浩面前，得对方一声哎哟谢谢谢谢，季怀冬客气扬了下嘴角，端着他那杯掺红酒的回卧室关上门。

　　半躺在床上书拿到手边又不想看了，爬起来重新从书包里拖出电脑，网站里点开一部爱情电影。生活总是不尽如意，所以即使明白电影、小说里美化过的爱恋可望不可及季怀冬仍甘心沉溺。生活略苦，他得找点甜。
　　拿过玻璃杯浅尝一口冒着气泡甜丝丝的饮品，屏幕中清晨的鸟啼与窗外入夜的蝉鸣一同入耳，夏天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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