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老王有句话说准了，张齐奉脸厚的程度不是季怀冬一个刚出社会的稚嫩新人能想象到的。
　　期中之后，张老师家简直成了事儿家，起初还有理由后来干脆连理由都不找了，看班还是调课，一个短信发过来形式性商量一下就算通知过了，搞得季怀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应，他心里烦。不应，后来得知张齐奉是孙组长连襟的关系只会让他更烦。季怀冬无奈叹气，只当近来运不好，打破牙齿和血吞，认栽。
　　倒是王祯，跟班跑操时连着三四天发现隔壁班组织纪律的总是季怀冬，有点儿不乐意，当着两班学生的面一声冷哼，丝毫不留情面直接指着人问：“张齐奉什么大忙人要你替他跑前跑后，你劳务合同签给他了？”
　　正值各班齐聚天井排队准备跑操，周围往来都是老师、学生，他声音不大，可刚好叫站在路口巡视的领导们听得一清二楚。
　　陈斌先是盯了王祯一眼，王祯只做没看见，呵斥了朝二十四班尴尬众人得瑟的他们班小班长一句。陈主任又看一眼孙组长，孙组长老脸通红。
　　于是当晚，季怀冬在七班看晚自习时，不出所料接到了张老师的电话。
　　电话里张齐奉老师久违地同他说了许多话。他说家里的事忙完了，中考就不麻烦他代为组织布置考场了，说前段时间麻烦了，说原来你以前是王祯老师的学生呀真没想到，最后阴阳怪气的说王老师对教过的学生还真是关心。
　　季怀冬没接话，简单问过他家里的情况后，便只嗯声应着。
　　聊完挂掉电话收起笑，季怀冬转身走回七班教室：“拿张纸出来写上姓名学号，准备听写。”
　　哀嚎顷刻四起，铺天盖地。蒋珈作为课代表，在一片哭天抢地中再次代表全班站起来表达了不满：“季老师，不是说好放学前十分钟听写的么？现在才第一节课呀！”
　　季老师站在讲台上面无表情扫过一张张稚嫩小脸，决定让他们提前见识下成年人的卑劣。扯了个没什么情绪的和蔼微笑：“晚一节课听写你们就能少错一点么？第四单元星期二就结束了，按理星期三单词就应该全部掌握，我已经仁慈的宽松到今晚了不要再跟老师讨价还价，快点拿纸，给你们三十秒，三十秒后报第一个，错过了直接算错罚抄十遍。”
　　“啊啊啊啊季老师不带这样的……”
　　“擦！我打算下节课开始背呢！”
　　“卧槽十遍？以前不都是五遍的嘛季神！！”
　　“……谁借我张纸！！！”
　　……
　　讲台下民怨沸腾乱成一片，不过发言人蒋珈已经顾不上继续汇总报告了。她正忙着撕听写纸呢。

　　晚上放学，季怀冬背着双肩包走在学校大道上又被人叫住了，回头一看，还是蒋珈。
　　小姑娘今天步行，背着书包咧着嘴，一路小跑追上来，乐呵呵得两步带一颠，瞧着心情十分得好。
　　“季老师您又走路回家呀！”
　　“嗯，”季怀冬点头，视线在附近五里内巡视。
　　蒋珈双手抓着书包背带并肩与季怀冬同行，好奇也跟着四处张望：“您在找什么呢？”
　　“奶茶小哥呢？”
　　“啊？”蒋珈先是一愣，接着小脸一红，小声嘟囔：“他们男生第二节晚自习就逃课去学校北门对面的网吧上网了，您不知道么？”
　　“嗯？”季怀冬真不知道：“王智宇不是代请假，说他们都被范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了么？”
　　蒋珈两手一摊：“看，这就是政治小高考里考到的，市场中买卖双方信息不对称。范老师今晚根本没来学校。”
　　小姑娘近来撞邪，沉迷学习，成绩大幅提高不说，还学会了活学活用。
　　季怀冬不跟她贫嘴：“你跟秦贺怎么回事？范老师不管你们？”
　　“本来也没什么，就……”蒋珈羞赧，突然昂起脑袋：“我会好好学习的，也会不留余力地去奋斗。但是，季老师，那天跟您聊完以后我回去想了一下，好像这两个也不冲突呀，成年人不也是要兼顾工作和家庭的吗？”
　　季怀冬不是想说教：“我就是问问，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行还是不行别吊着人家，你成绩上来了，秦贺可还在及格线挣扎呢。”
　　正对着南校门的三省广场附近几排楼底下打着阴森绿探照灯，眼下，饶是如此绿光耀眼，也未能遮住小姑娘蔓至耳垂的脸红：“这个不能赖我，没认识…之前他成绩也那样。”
　　小姑娘元气满满的声音一点点变小，小到近乎耳语。季怀冬不依不饶：“那现在认识你了，按青春励志剧的发展，接下来不应该相互勉励携手共进么？”
　　“什么剧啊天天…哎呀季老师！”蒋珈还是机灵的，没说两句瞟见季怀冬嘴角的笑，恼得直跺脚。
　　季怀冬笑了声，跟着人流继续朝校门走。
　　蒋珈撅嘴跟了一阵，突然想起下午听到的八卦，小步跑又追上季怀冬：“季老师，原来您以前是王祯老师的学生呀，怪不得上次在学校外面遇见你们一起呢。二十四班的王老师可不是一般老师，他是学校出了名的四大名捕之一，人可坏了！”
　　“嗯，”季怀冬点头，愈近校门，骑行的学生愈多，他拽着蒋珈的书包背带把她拉到里侧：“秦贺没告诉你吗。”
　　“哎呀季老师！”蒋珈再跺脚。
　　不过，季怀冬这次真不是在逗她。

　　十字路口偶遇后的周一，季怀冬课间在七班教室用电脑查看学生成绩档案的时候，平时总对他爱答不理的秦贺突然晃过来。
　　小孩单手插兜，自认潇洒地朝讲台一靠，斜勾嘴角阴阳怪气道：“老师，原来你就是高三数学组老师们聊天常提到的那个祯哥带出的市文科状元啊？不是说后来脑袋开窍出省读博了么，怎么最后又落回小地方教书了呀？”像是很替他惋惜，秦贺说着说着还扼腕痛心地叹了口气，差点叫季怀冬憋了半天的笑破功。
　　成绩档案里新录进了小高考成绩，季怀冬刚好滑到秦贺的那页，顾不上身边人左一声叹息右一句可惜，他十分吃惊地转头，张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秦贺，道：“你小高考怎么还能有两个D？”
　　事后季老师自我反省了，当时实在是太不稳重了，没能充分认识到学生的多样化发展，眼界不够开阔，不知道大考成绩一样可以一切皆有可能，面对未涉足过的新世界表现得太没见识了，没能维持住云淡风轻，唉，伤着孩子自尊了。就记得小孩当下脸一黑，知己话也不说了，头一扭，冷冷一哼便走了。
　　自那以后，秦贺那张小白脸对上和善可亲的他，就再没热起来过。
　　呵，小朋友，真可爱。

　　眼看马上就要出南门了，蒋珈顾不上生气，甩着马尾着急说正经的：“季老师，我高一有同学现在在二十三班，听她说王祯今天上午跑操的时候为难您了？老师您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他那人就那样。我听以前咱们学校毕业的学姐说过，一中高三部一大半的老师王祯都得罪过，还有行政处的老师们，且有着过节呢，您千万别为这事不开心，他为难您绝对不是您的问题，是王祯人不太行。”
　　见小丫头难得正经地安慰他，季怀冬愣了下跟着也回了句心里话：“哦，是么？我倒一直觉着王老师人挺好的。再说，谁说他为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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