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雨没完没了下到了周末。
　　亮着灯的办公室里，季怀冬扔下红笔狠狠伸了个懒腰：“啊，腰啊……”
　　“改完了？”对面几摞堆叠试卷后陈老师短卷发毛躁，一脸憔悴探出脑袋：“你改完了么季老师？”
　　季怀冬长抒一口气，哎哟哟扶着腰站起来活动：“可算改完了。真是要了命了，这些学生的字儿啊……全是鬼画符。”
　　陈老师呵呵笑，笑着笑着叹了口气。她改作文，她更苦。
　　窗外雨哗啦哗啦不要钱似的下，季怀冬抬头透过窗户眺望远方阴沉的天：“天气预报说下午就没雨了，看这样子不像能停。”
　　“谁知道呢，”季怀冬一停笔陈老师一个人也改不下去了，跟着站起身扭扭腰：“最好一直下，不然总乱飘柳絮。”
　　季怀冬笑笑，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走到窗边的饮水机旁接水，边接边侧头看窗台上的水培绿萝：“这绿萝要不要换换水？我看都好些天了。”
　　“不用管它们，昨天周宇才换过。”
　　提到这，季怀冬看了眼东边单独靠墙空着的办公桌：“周老师怎么到现在还没来？马上快九点半了。”
　　“她？人家负责听力，前天晚上加了个班今天就跟老公、儿子看电影去了。”
　　说完又揉着腰念念叨叨一堆类似一大把年纪，孙组长怎么照顾周老师的同时不顺带照顾照顾她。
　　办公室里就俩人，陈老师是念叨给孙组长听的还是念叨给他听的季怀冬心里明白，放下水杯笑了笑：“我出去抽根烟，回来帮您分担点吧。”
　　“哎，”陈老师立马眉开眼笑：“那真是麻烦你了，我老胳膊老腰实在撑不住。”
　　季怀冬笑笑没说话，拿上手机和烟转身出去。

　　豆大的雨珠打在瓷砖围墙上飞溅开来，走廊地上积出一汪小水塘，开着门的办公室不多，早早来加班的人更少，雨中整个校园静悄悄地。
　　季怀冬没走远，就站在办公室门边，仰头贴着冰凉的瓷砖，望倾盆大雨中伫立的青瓦白墙、高楼屋宇长长出了口气。
　　昨晚与蒋珈的视频电话同时弹出来的是苏绍瑾的消息。苏绍瑾说，姜爱玉去择诚了。
　　雨落成帘，不远处教学楼乌青平顶上每隔数米小排水孔细流不绝。
　　从昨晚看见消息到现在，季怀冬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可总有些厌倦、惆怅绕在心头。抬眼望着大雨，季怀冬想不明白也辨不清，让他疲倦的究竟是择诚，是最后一年温柔着咄咄逼人的姜爱玉，亦或是这阴雨连绵的天气。可能都不是，可能又都是。
　　不过是与不是早无所谓了，总归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缺的。季怀冬低头笑了下，笑他无用的伤春悲秋，掐了烟转身回办公室，帮他人很好只是有点儿懒的同事。

　　姜爱玉没有理由停在原地等当初单方面选择结束的人，他也从不做违拗意愿的决定，所以，近来的愁思彷徨当真是很无聊。

　　快下班的时候，季怀冬意外接到了王祯的电话，让他等下晚点走，他捎他回家。

　　王祯王老师自认为师近十载别的不提，学生工作绝对一年做的比一年好。昨天晚上他的小学生闷不吭声闹了点小脾气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所以他也耐着性子哄了，本以为一觉睡过也该差不多了，谁成想早上起来一开门，人没了。
　　大雨天七点不到就出门去事业单位加班，这明显还是在耍小脾气嘛！
　　王老师一年年地早让一轮又一轮亲学生活祖宗们磨平了脾气，尤其近两年，在律师前女友的悉心调教下，很是知道自我反省与主动认错。
　　刷牙的空隙王祯仔细想了想，他究竟还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孩的，至于这么过不去？绞尽脑汁最后灵光一现，掏出手机来百度，把小孩一人扔家里一星期，很过分么？
　　度娘给的答案眼没法看，丢了手机王老师自己给的结论是不至于。不过这个孩子上学的时候好像就是瞧着乖顺私底下小动作很多，保不齐有点小心眼。
　　含一口水咕噜咕噜漱口吐掉，王老师自觉眼光毒辣，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
　　真相出来了，可抓着毛巾擦嘴角时，他咂舌意识到有些难办了。
　　当初小孩主动送上门当室友，他被王安仁烦冒烟了，瞧着一段时间相处还算对脾胃，所以装糊涂留下了人，现在货上门了才发现脾气略大，同预想有不符，这……总不能退货吧？
　　王老师毕竟虚长几岁，容人的肚量也要稍稍大些许。终归他误会了人家在先，想着再哄哄小孩也没什么所谓。
　　实在哄不好了，再说下一步嘛。

　　陈老师拎着包走后季怀冬又在办公室坐了几分钟，坐到老王电话打来才拿上手机匆匆下楼。
　　天气预报还是准的，时近中午，连下了数场的大雨终于显出疲态。季怀冬从办公楼一楼东面的小门出来便见老王的车停在天井，冒着小雨小跑两步绕过车头拉副驾驶座的门。
　　“久等了。”
　　“啊，没事，我也刚下楼。”
　　王祯指尖一下下扣着方向盘，斜眼见季怀冬拉上了安全带，扫了眼两侧后视镜倒车，左打一圈慢慢驶出天井。
　　天井连着主干道，道路两旁遍种绿树娇花。
　　雨刷有气无力地来回摆动，刷去半天才滴落挡风玻璃的两滴雨，王祯斜眼瞟了下窗外，没话找话：“学校里的枇杷好像快熟了。”
　　季怀冬回完英语组群里统计进度的问话，收起手机：“嗯，早熟透了。您想吃晚上下班我路过水果店买点。”
　　王祯没说吃不吃，而是嘴角噙着笑，斜眼看了看他的小学生：“不生气了？”
　　季怀冬一愣，终于是笑了：“老师，你也太不听人说话了。”
　　王祯哼笑声，没说话。
　　车驶到南门降下速度，王祯看着伸缩门收进去，轻踩油门：“不用买枇杷，我们班学生三天两头往我办公室送学校纯天然无农药的，都堆成山了，你要想吃下来拿。”
　　季怀冬点头，然后问：“山竹好像也上市了，吃山竹么？”
　　“现在是谁不听人说话？”王祯盯着左右车辆转弯驶上校门外主道：“买你自己想吃的就行，不用跟我客气。”
　　手机一直在震，群里又开始统计录分组那边的情况，季怀冬边翻着消息边问：“冰箱里有腊肠，中午吃煲仔饭行么？”
　　王祯一愣，盯着路况挑眉：“你做？”
　　“嗯，我做，”季怀冬点头。
　　“你会么？”老王哼笑了声，很是不相信。
　　季怀冬手指切换屏幕到某弹幕网站，点搜索：“网上有视频，你想吃的话我可以现学。我学的很快的。”
　　老王倒不是不信他优秀的小学生的学习能力，只是：“没砂锅呀。”
　　“哦，”季怀冬一拍脑门成了巧妇：“对。”
　　老王飞快看他一眼，笑两声：“叫外卖吧，附近哪家好吃我清楚。老师请客，就当欢迎你入住。”
　　季怀冬略遗憾地收起手机：“等没课了我要去买个砂锅。”
　　车驶进小区，老王仔细着左右行人，嘴角一勾哼哼两声：“呵，说到这个我还没找你呢。你把我家都搞成什么样子了？前儿晚上回来我还以为开错门了，特意冒着雨跑楼下看了两遍楼栋号。”
　　有意无意地，二人都略去了之前的不愉快。
　　季怀冬笑弯了眼，收起手机，扭头商量：“稍微打扫了下。对了老师，等雨停了我想把家里的纱窗都卸下来刷一刷。上面全是柳絮。”
　　“有必要么？”王祯在楼栋前一个急转拐进车位，停了车迟疑着皱眉：“洗完明年还得飘。”
　　季怀冬解着安全带也是下意识的回：“所以每年都要刷呀，我家每年差不多五月底我妈就要让我爸卸纱窗了，难道不是都这……”
　　季怀冬最后一个样字在老王难以理解的表情中吞了回去，改口道：“入乡随俗，我也觉着有点儿勤奋过头了。”
　　老王拔下钥匙开门：“随你，只要别让我帮忙，想怎么折腾都随你。”

　　周日下午学生返校班主任必须跟班到位，吃过午饭王祯进卫生间刷了牙出来往电脑桌后一坐，啃着手边果盘里洗好的黑布林玩了两局游戏，扫了眼时间差不多了，吐了核起身拍拍屁股去学校。
　　季怀冬补了个午觉从卧室出来，还未走到客厅便看见了茶几上乱七八糟摆着的外卖餐盒，再走两步又见电脑桌上乱吐的果核。雨后天晴，阳光照进明亮的客厅里。王祯不过回家一天，季怀冬精心维持的干净整洁就让他糟蹋得没了样，可瞧着四下乱糟糟的样子季怀冬却难得的心里没有烦躁，反而站在暖光里无端翘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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