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季母离开后，季怀冬独自坐在沙发里看完了一集又点开下一集。窗外雨越下越大，他家住一楼，透过阳台雨水模糊的窗户，能看见雨滴打在楼前高大的枇杷树树叶上，三两滴齐落，打的绿叶在暴雨中摆晃，远处云沉天暗，阴郁昏沉。
　　季怀冬抱着胳膊静静看完两集，关了电视起身回房午睡。入睡前，他躺在床上翻手机，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姨姐楚蕙前一天发的朋友圈。
　　一张哈哈哈的表情包配着一段小故事——胖子半夜睡觉翻身，迷糊中以为压到了宝宝，忙向反方向连翻三圈，结果咕咚一声摔下了床。
　　季怀冬盯着屏幕发了许久的呆，半晌放下手机，翻身闭眼。

　　天色昏沉，季怀冬迷糊睡到了傍晚，醒来摸过手机看见三四个朱放的未接来电。
　　穿好衣服打开卧室门走出，客厅亮着灯和电视却无人，季父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晚饭。
　　季怀冬问：“我妈呢？”
　　“醒了？你妈又去你大姨串门了，”季父转头看一眼季怀冬，又转回捏着小勺继续放盐：“晚上吃玉米面稀饭和中午剩的菜可以吧？”
　　季怀冬摇头，伸着懒腰往玄关走：“别问我，我不在家吃。”
　　季父一听忙关小火去拿保鲜膜：“不在家吃？那正好可以少热两个。”
　　“随你们，我走了啊。”

　　关上门时楼道里感应灯应声亮起，季怀冬还有些没睡醒，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步走入潮湿的夜。
　　雨停了许久，城市笼罩在氤氲水雾之中。人行道两旁的绿植被雨冲刷去了灰尘翠绿一新，季怀冬双手插着兜，低头走在树下，全然不觉偶有从树叶上滑落的雨水打湿衣衫，身旁是车流不息的马路，远处夜幕下霓虹闪烁。
　　从家到河东公园的篮球场，季怀冬慢慢走了半个多小时，出现便惹来朱放好大抱怨：“你可真行，迟了整场比赛。”
　　铁丝网前除了朱放两口子还有老王。
　　朱放把球从电瓶车车筐里抱出来，迎他：“本来打算三对三，结果雨停了地还是湿的，没办法临时改去对面唱歌了。他们几个先去饭店点菜了，我们仨特意留下来等你，你说你架子大不大。”
　　季怀冬看了眼不远处铁丝网下，跟祝薇薇凑头打游戏的老王：“王老师怎么也在？”
　　朱放回头瞄了眼，靠近一步压低声道：“上次不是提了下老王家里的事么，我媳妇儿心疼了，回去就嚷嚷要凑个局给老师宽宽心，正好大家也很久没聚了，一起热闹一下。唉，她催了半个多月了，好容易今天才把人凑齐。”
　　“嗯？”季怀冬看他一眼：“我怎么一点没听说。”
　　朱放笑得挺得意：“你不需要，你跟老王现在是同事，他有空你就有空。”说着搂上季怀冬的肩朝他挤眉又弄眼，笑着回头高喊：“祯哥，人等到了咱们过去吧？”
　　老王眼盯着屏幕轻轻唔了声。一旁祝薇薇向来吃饭积极，闻言忙收起手机，笑嘻嘻拉他起来：“啊我快饿死了~老师咱们快过去吧！”
　　老王又唔了声，磨磨蹭蹭收起手机，站起身后却只定在原地活动肩颈：“胡萌萌订了哪家饭店啊，我不吃太辣。”
　　祝薇薇挽着他手臂，拉扯着从季怀冬、朱放面前走过：“啊呀老师，每次聚餐就属你事最多。”
　　老王哼了声：“我也是头十年教龄的老教师了，能跟你们比么，不注意点咽炎犯了怎么办？”
　　“老师你真是越活越娇气了……”祝薇薇也不知听没听，拽着老王哼哧哼哧埋头向前。
　　季怀冬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扭头问朱放：“老王不是你们硬绑来的吧？”
　　朱放倒是没看出老王的不情不愿，问了句啥，紧接着一巴掌拍他背上，白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我老婆都快把老王拐走了！”

　　饭店订在书香门第西边临街扎堆酒楼里一家他们班聚常去的湘菜馆，同河东公园斜对在十字路口北侧。
　　四个人两前两后走到十字路口，朱放突然想起来拍了个巴掌，道：“哦！对了祯哥，这是大学霸季怀冬啊，你不会没认出来吧？”
　　老王后脑勺冲着他们在等红灯，闻言哼笑一声：“好歹也算是我的职业之光，认不出你还差不多。”
　　话出口季怀冬和王祯自己都愣了。季怀冬笑道：“还是第一次听您说。”
　　老王撇撇嘴：“我骄傲过的学生那么多，难得一个个到你们面前都通知一声？”
　　背后被捅了下，季怀冬回头见朱放嬉皮笑脸咧着嘴。对面红灯转绿，祝薇薇嘻嘻哈哈再抱起老王胳膊往前拖。身后朱放接完个电话一扭头见老婆又跑了，急的尔康手都快出来了，拉上季怀冬一路小跑紧追其后：“哎慢点！慢点！等车停稳了再走——”
　　马路对面是书香门第南门西侧，季怀冬快步跟上，好容易拽稳操碎了老妈子心的朱放，刚准备问问饭店订在哪家，就听对面红绿灯前人群里传出一声清亮男音，喜出望外在喊老王。
　　“王老师？真巧。”

　　绿灯闪了两下转成黄再转成红，信号灯下五六个男生围聚在一处，花花绿绿的打扮甚是扎眼。说话的正是站在左边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打完招呼扬着嘴角向旁边走了两步，等在商品房前的小广场边。
　　老王抬眼远远一望也把嘴角勾起，缓步穿过人行道迈上小广场，停在男孩身前，两手插兜，歪头笑：“秦贺啊，怎么着，听说你追随我重回高二了？”
　　老王身上自带王霸之气，积年师威之下季怀冬眼见着躲在后面的朱放下意识挺直背站起了军姿，好笑地转开了眼。
　　转眼看看对面的男孩，越看越眼熟，等后来男孩脸冷下来，季老师哦一声点头想起来了。
　　就是这个渣男锡纸烫的男同学，这不是七班的秦贺么？
　　这小孩人高马大，个子都快逼近他了，人却很幼稚，而且记仇，就因为上次季怀冬截了他的情书秉公上交给范老师他就记上了，至今见面便横眉冷对，眼刀相迎。
　　秦贺身边的四五个男孩显然是听过老王大名的，挨个摸着脑袋含糊问了声好，推推攘攘小碎步偷偷退远远地。他们这一后退，人墙后娇小的蒋珈便露了出来。
　　蒋珈小松鼠似的弓着腰拿眼瞄老王，见老王注意力不在她，忙垂着马尾一溜小跑躲到了季怀冬身后，两手扒住他衬衣衣袖，拽拽：“季老师，您不是加班么？”
　　她声音很小，怕触到老王视线，又往季怀冬身后躲了躲。
　　秦贺朝他俩这边扫了眼，眉头皱起，转过头张口：“王老师……”
　　“王老师！”
　　祝薇薇陡然回神眼睛一亮，揪紧老王衣袖蹦起来惊叫：“老师！这是学弟么？好可爱呀！” 话音未落，两条黑影蹭蹭窜出，速度之快，晃得季怀冬眼花。待他稳住后定睛再一看，秦贺身边“咻咻”多了俩人。
　　祝薇薇拽着小孩胳膊左捏右掐热情洋溢，朱放抱着他媳妇努力把人拉扯开，两边势均力敌都不松手，吓得可怜的学弟小白兔似的，直竖立起耳朵惊慌失措连连后退，毛都炸起来了，叫老王白捡了场笑话扭头噗噗乐开。
　　季怀冬杵在一旁看得很无语，张口正要帮朱放，那边老王笑完了先发话了。老王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的学生？你自己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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