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高考结束学校里后续零碎的工作持续到六月中才了的差不多。杨浩浩老师带着老婆、闺女又回老家陪父母了；小刘老师求婚成功，先跟着未婚妻出门旅游把蜜月度了；葛老师媳妇年后暂时外调去了临市，上班的时候周六周日两头跑，终于熬到放假，独守空房苦不堪言的葛跃当晚便卷了铺盖连夜奔媳妇去了。
　　成了一中数学组王者骨干留守成员的王祯从高考结束后也没闲过一天。他先是被季怀冬拉着从早到晚听了一个多星期室内设计的网课，之后又陪着混迹城内各大建材市场，好容易装修有了点眉目，季怀冬也看出王祯废物准备不折腾他了，丈母娘呼唤归家的电话来了。
　　就这样，王老师删光装修设计的资料扭头报起了五星大厨速成班。
　　就在王祯挽起衣袖准备洗手做羹汤的前一夜，今年的本科分数线出了。

　　季怀冬握着手机在餐厅跟他妈解释接下来一段时间工作要忙，暂时不回家了，边说边偷笑瞄另一头客厅沙发里大大松了口气瘫着的王祯：“嗯对，学生要报学校，他是班主任，最近大会小会肯定不断，要一直在学校……”
　　“我也不回去，我答应了二班杨老师帮他分一部分家长。”
　　“没事的，我是刚从学校出来才经历过找工作，给个参考意见没问题的。”
　　“啊，行……杨老师那里忙完了，我会也帮帮王祯的。”
　　季母不大高兴地又念叨了几句，季怀冬耐心应着，最后笑容满面得挂了电话。
　　“我妈担心你累着，让我不要光顾着杨老师、牛老师，该帮帮王老师的也要帮一帮，”季怀冬握着手机笑眯眯走到王祯身边俯下身。
　　逃过一劫的王老师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游戏目不转睛：“那你先帮王老师倒杯水，再拿袋小饼干。”
　　季怀冬单臂搭在沙发靠背上，伸手轻轻压了压王祯的软软的肚子：“老师，还记得我给你办了□□身房的卡么？过几天咱该用起来了。”
　　又是一枪爆头，王祯放下手机，沉重地叹了口气，看季怀冬：“你考虑过回娘家么？”

　　高考查分当天，王祯的手机被家长打爆了。
　　隔天上午回校发完成绩单，下午季怀冬来学校的时候，王祯跟杨浩浩的办公室里前来咨询的家长蜿蜒排起了长队。
　　“要我帮忙么？”趁着一位家长皱着眉离开王祯喝水的功夫，季怀冬插在下一位之前挤上去问。
　　王祯举着杯子斜眼瞄了眼焦急等待的家长们，放下保温杯，咽下温水摇头：“算了吧，外面还有几个学生，你先带他们去你办公室等。”
　　季怀冬点着头左右看了一下，见实在帮不上忙只好照办。
　　天气炎热，等在办公室门口附近的家长都已挂上汗珠，背靠着墙立在门外的蒋珈更是热的小脸都红了。
　　季怀冬张望了一番，低下头：“就你一个人？”
　　“钱林他们去买水去了，”蒋珈仰头道。
　　季怀冬点头：“去我办公室吹会儿空调？”
　　蒋珈咧开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嗯嗯！好呀！”
　　上楼的时候季怀冬问了问蒋珈成绩，小姑娘甩着马尾报了总分和单科，季老师听完很欣慰：“不错，英语进步了很多，这个分数达线了吧？”
　　“过是过了，但不多，”小姑娘头又垂了下去。
　　“没关系，”季老师掏出钥匙开门，难得安慰：“选个好专业也是一样的。要是心里有遗憾，大不了再学四年考研就是了。”
　　季怀冬办公室另两位老师也都不是班主任，门锁了许久，乍推开一股潮气，开门开窗通了半天风才散。季老师开了空调拉开椅子坐到办公桌后：“旁边椅子搬过来坐。”
　　蒋珈哦了声听话去搬。
　　“有没有什么打算啊？”手机里王祯把七班的成绩发了份表格过来，季怀冬边垂眼浏览着边问。
　　蒋珈倒还真有些想法，未来打算、人生目标规划之清晰都叫季怀冬赞许的同时怀疑，这还是他那个迷迷糊糊的小课代表么？
　　师生二人围着报学校选专业又不全是报学校选专业聊了半天，最后季怀冬道：“所以其实已经跟家里商量好了是么？”
　　蒋珈点头：“对，就是还想听听老师们的意见。”
　　“我觉得是挺好的，”季怀冬笑了下：“就是离家远了点，自己对比好优缺处拿定主意就行。王老师那边应该人少点了，你要想再听听他的意见现在下去差不多了。”
　　蒋珈摇了摇头，摆出张苦脸：“季老师，您来的时候我在楼下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了，刚结束一个家长。”
　　季怀冬没想到，点了下头：“那你就再坐会儿呗。”
　　蒋珈嘴一咧又笑了，乖乖点头。

　　“季老师，你知道我们班这次最高分是谁么？”聊完了正事，蒋珈马尾一甩开始聊八卦。
　　“谁啊？”季怀冬想了下：“王智宇还是何妍？”
　　蒋珈努嘴摇摇头，一字一顿道：“徐元良。”
　　说完报了个分数，季怀冬听了就笑了：“呀，班长这次发挥不错。”
　　蒋珈狂点头；“我在祯哥办公室门口偷听到的，我们班这次考的好像都不错，但是王智宇好像数学失误了，模考我们班一直前几的那几位大神好像除了他都还行，哦！秦贺！还有秦贺。秦贺压线了，他去年艺考已经过了，我们班现在最早确定学校的应该就是他了。”
　　季怀冬有些意外：“秦贺不错呀，王智宇怎么了？考场上出意外了？还是发挥失常？”
　　“他压力太大了，”蒋珈直摇头：“不过秦贺是真值得了。我们在校外报的一对一班跟的是同一个老师，年前的时候他还要上油画班，后来秦贺、钱林还有我我们三个还拉了个打卡群，您都不知道我们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唉，不说了，太苦了。”
　　“哦，钱林考的好像也不错。”
　　“油画课？”季怀冬皱着眉抓偏了重点：“秦贺不是学音乐的么？”
　　蒋珈眨着大眼睛歪头：“他学美术的呀。”
　　季怀冬比知道秦贺考上大学了还诧异，难以置信得呆愣了片刻，才慢慢点点头：“秦贺…去年就能看出来开始用心了。”
　　蒋珈又是猛点头。
　　季怀冬看着她突然想起去年某天餐桌上跟王祯讨论这对早恋能不能成的事，感叹时光飞快的同时又有些好笑，忍不住道：“跟你八卦个事行么？”
　　蒋珈瞪着双大眼求之不得：“您还想了解什么？”
　　季怀冬笑：“你跟秦贺，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早恋成了没啊？”
　　蒋珈半张着嘴小脸都快皱到一起去了，片刻后，没了去年被调侃时的含羞，小丫头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既然您问了，我本来不想说的我还是说一说吧。”
　　季怀冬含笑看着她，洗耳恭听。
　　“秦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也是我上学期末才意识到的事情。”
　　季怀冬挑了下眉，准备调侃两句，蒋珈却抢道：“季老师您先听我说完。”
　　“上学期期末考试我考的特别烂，您跟我说叫我稳住，慌什么的时候我当时一下就稳住了。后来我想，其实您这样的才是我喜欢的类型，学富五车、风趣幽默，就是又儒雅又帅那种。后来我认真想了一想，高二您刚接手我们班的时候，我其实可能对您就特别有好感了。”
　　“其实季老师我挺感谢您，您在我身边就像给我树立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活目标，让我从憧憬强大一步步演变到如今的努力自身强大，”蒋珈歪头笑了笑：“秦贺那种幼稚小屁孩我看不上，在没有遇见下一个您之前，我决定未来的四年好好学习，先变成您。”
　　季老师挑眉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十分欣慰：“很好，你出师了。”

　　咨询随着批次报考一直延续到八月初，按传统，志愿填报结束后，拍毕业照当天晚上会有一场谢师宴。
　　季怀冬是第一次以师者的身份参加，站在状元楼前感慨万千。
　　王祯挂掉水电工的电话转过头就见季怀冬仰着脖子瞪着人酒店招牌发呆，哼笑一声：“华文行楷，上面黄色那个是涂漆不是镀金，买不了几个钱。”
　　季怀冬轻叹一声收回目光，无声看向王祯，王祯勾着嘴唇笑：“等你像我一样，年年来吃一顿，你就没闲心多愁善感了。”
　　季怀冬又轻叹了口气：“好吃么？”
　　王祯嫌弃的摇头：“一般，关键是席间闹腾。”

　　王祯讲到点子上了。带着一屋半大点的孩子吃饭确实累人，敬酒、起哄、上蹿下跳，没有大人们的圆滑世故，虚伪客套，但绝对比大人们烦。
　　从另一面来说，烦人也意味着热闹，所以当吃完饭，五位老师凑钱结了帐，在酒店门口千叮呤万嘱咐目送着呱噪的一大波人扯着嗓子扰民的嚎着《凤凰花开的路口》向KTV进发时，夜晚的凉风一吹，欢声笑语再难被风带到耳边，突然地，季怀冬切切实实心里一空，失落涌上。
　　因为要喝酒，王祯跟季怀冬是打车来的。送走了学生们跟共事一年的同僚互相道辛苦，道恭喜，道诸多不易，道总算结束，聊了几句假期的安排，五位老师朝着四个方向就地解散。

　　季怀冬说想走走，王祯便陪他从状元楼一路走上了康宁桥，站在桥边望着奔流不息的乌河水，季怀冬轻轻叹了口气，笑了下，指着桥下小公园转头道：“老师，我们过去坐坐吧。”
　　晚风掠过河面沾染上凉意，吹起王祯柔软的额发和季怀冬衬衣的一角。二人并肩坐在河边望向河面，王祯突然想抽根烟，可翻遍了全身才记起已经许久没买过烟了，只好作罢。
　　“我刚回来当老师的时候没什么特别高尚的觉悟，这一年多让这群小孩搞得，思想感觉渐有升华，”季怀冬望着湖面，强扯出笑来玩笑。
　　“这是好事，”王祯道：“再教几年书你的觉悟就赶上我了。”
　　季怀冬笑了，“吃饭前水电工给你打电话了？”
　　“哦对，”王祯想起来了，扭头：“明天你要没有事去新房那边看着施工吧。”
　　季怀冬也扭头看着他：“你有事？学校暂时没事了吧？”
　　王祯重重叹了口气：“我要去买菜谱，研究我“擅长”的四大菜系呐。”
　　他说得太绝望，季怀冬不禁“扑哧”乐了：“买什么菜谱，叫一声季老师，我什么不教给你。”
　　“你小子找打呢吧！”
　　王祯挑眉，季怀冬笑。
　　笑过之后王祯想起一事：“忘了问你，你文章投了么？”
　　“投了，”季怀冬道：“昨天刚投出去的。”
　　“那可以休息一阵了，”王祯点头。
　　“听这话的意思是，你答应我们去北疆了？”季怀冬眼睛又弯了。
　　王祯撇撇嘴：“你不是说秋天的时候景比较好看么。”
　　“不同季节有各自的美，”季怀冬转回头望着两岸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笑一笑：“我们可以暑假先去一次探探路，等十一了，再和杨老师他们一起再去。”
　　王祯看着湖面没说话，半晌随着拂面微风轻声道：“也行，随你吧。”
　　康宁桥上行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寂静的公园里却只有蝉虫呱噪，夏夜悠长，清风徐来，王祯眺望着远方忽然道：“你们毕业的时候，我心里也特别难受，空空的。感觉…一起付出了两年多努力的人，怎么就我被留下来了。”
　　季怀冬扭过头凝视着眼前人。灯光下微蹙的眉头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清澈如初。
　　于是，他温柔地笑：“嗯，所以我跋山涉水，又回来找你了。”
　　王祯垂下头笑了，笑罢深深叹了口气，起身迎风舒展双臂，顺手拍了季怀冬后脑一巴掌：“走吧，回家。”

　　月朗星稀，家在不远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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