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之后的一段时间季怀冬无暇去想买房的事，他跟王祯把睁着眼的每分每秒、所有的精力与关注都给了日益临近的高考。又到了一年紫叶李粉色花瓣漫天飞舞、橙黄枇杷缀满树的季节，又到了一年高考时。

　　六月五号，下午五点，季怀冬靠在洗刷一新的高三教学楼一楼，正对西楼梯口的石柱旁等王祯。吵闹了一年的高三楼随着一个接一个班级布置完考场落下锁安静了下来，对面办公楼悬挂了一年的激奋人心的大红条幅皆被清收一空，天气清朗，碧蓝的天空堆满粉橙色的云，往日五花八门的社团活动全部暂停，空旷的校园内只剩广播站的学生们还坚守在岗位上，从追梦赤子心到我的天空、骄傲的少年……饱含着对未来无限期待的歌一首接一首的放。
　　季怀冬靠着石柱侧头看车棚前小道上一阵风过后洋洋洒洒飘落的粉红花瓣，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转回头恰见王祯搂着徐元良肩从楼梯上下来。
　　傍晚残阳斜射在楼梯口洁净的台阶上，季怀冬看着王祯一步步走近，恍惚了一下，有那么瞬间仿佛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那个藏在记忆里美好的、酸甜的、模糊了的夏天。
　　季怀冬直起身，王祯拍了拍徐元良的肩，松开手看了眼季怀冬转身向东。徐元良则喊了声季老师后向西去了车棚。
　　季怀冬站在原地看了看徐元良行远的背影，转身向西追上王祯。

　　“去哪儿吃饭呀？”王祯翻着手机上的未读消息头也不抬问。
　　季怀冬跟在他身旁略有些感慨：“我在缅怀青春，你在想去哪儿吃饭。”
　　“你缅怀出什么感悟来了，说给我听听，”王祯斜他一眼。
　　“我最大的感悟就是，原来这么多年来每到布置考场的最后一个下午，都会有个学生被你搂着下楼呀，”季怀冬一眼斜回去。
　　王祯不明所以，随后反应过来：“哦，你不高兴我搂我们班学生呀？你是太平洋警察转业吧季怀冬？”
　　几个月相处下来，季怀冬也算是对当初楚蕙对王祯擅长气人的评价深有体会，不得不说，确实一针见血。
　　“你记不记得我高考哪年，是谁陪你在教室里待到最后、谁陪你锁的门？”季怀冬问。
　　王祯皱眉眨眼：“我靠这我怎么能记得，你啊？”
　　季怀冬决定不聊这个话题了，他冲王祯和善地笑了笑，突然好奇：“你说，我当初怎么喜欢上你的？”

　　直到坐进店里，二人还没就这个问题拌明白嘴。
　　“行吧行吧，”王祯不耐烦的咂舌：“你有什么毛病你能给我个痛快一次性展示出来么，也别藏着掖着，更没必要等我慢慢探索发现了季怀冬。”
　　季怀冬付完钱从前台走回来：“这个事就当我没提过去吧，越聊只会让我越心酸。一份凉面、不加辣，可以么？”
　　王祯也不想再纠缠，嗯了声才想起来环顾四周：“你把我带到哪了呀这是？”
　　不大的门面房内摆着四张木制小桌，装潢朴质但胜在干净敞亮，已经过了放学时间，除了他俩只有一对身着一中校服的女生坐在角落的小木桌旁嬉笑聊天。
　　“这家店我上学的时候跟路余、苏绍瑾他们常来，”季怀冬坐到王祯对面，弯眼笑：“不过除了周六能出校门，平时都是点餐老板送到车棚栅栏，很少坐在店里吃。”
　　说话间老板娘端着一盘凉面过来，季怀冬笑眯眯得接过，摆到王祯面前：“他们家有全城最好吃的凉面和面皮。”
　　王祯从筷笼里拿了双一次性筷子，愣了下：“你的呢？咱俩吃一份啊？”
　　季怀冬笑：“我不吃，我晚上约了苏绍瑾咨询装修的事。”
　　“那你过来干什么，”王祯掰开筷子，挑了筷面：“下午没课了回家补补觉不好么。”
　　“我陪你呀，”季怀冬笑：“你吃我看着，不用管我。”
　　“有毛病，”王祯摇摇头送了一大口面。

　　苏绍瑾老爹是做建材起家，受此熏陶，苏绍瑾对市面上大部分产品也如数家珍。一些细节约定王祯已在电话里与王安仁谈妥，两人决定高考完找个时间去把商贷办了，之后便可以着手规划新家了。
　　二人约在烤肉店，谈论完季怀冬关心的后，苏绍瑾把一片片烤好的牛舌取下等凉，又一片片铺上五花：“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来买房了？”
　　季怀冬倒也没遮掩，连同折扣的事一道全告诉了苏绍瑾。
　　同听后怂恿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路余不同，苏绍瑾连连摇头：“这老狐狸也是快修炼成精了。”
　　“打着跟老王生气又放不下心的良苦亲哥旗号，背地里这是在欺负你啊冬哥。”
　　季怀冬喝了口大麦茶：“我倒觉得没什么，反正不劳而获我不能接受，让王祯出了首付再跟着一起还贷我也难受，现在这样最好。”
　　苏绍瑾笑笑：“唉，我知道你的意思，可王安仁也太欺负人了。他坚决要你贷款，你要是不愿意跑了他最乐得见。你要是同意了，那受限利益牵扯算是给你跟老王的关系套了层保险，他弟弟不至于被始乱终弃。你要是犹豫那更好了，他一张嘴黑白颠倒的以后有的挑拨。”
　　给季怀冬包了块刚烤好的五花，苏绍瑾撅嘴：“这人太阴险，当初对着李玥也是威逼利诱，换了你他还因人而异换了策略，阴险，太阴险。”
　　季怀冬没想这么多，听苏绍瑾分析完也没多么愤慨：“他是王祯亲哥哥，处处为他打算是自然，只要不挑拨我们关系，只管承他好意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季怀冬还是蹙了蹙眉。
　　苏绍瑾看在眼里，倒着茶笑：“冷血无情小心眼季老师智斗阴险大舅哥三百集，肯定很好看，我付费订阅。”

　　高考首日晴空万里。
　　按照考前安排，第一天晚上季怀冬轮值七班晚自习。傍晚吃过晚饭从家步行到学校，王祯和杨浩浩两位班主任早已靠着老艺术楼走廊栏杆边聊了半天。
　　“第一天感觉怎么样？”季怀冬笑着走过去。
　　“太热，”王祯单臂搭在栏杆上勾着嘴角玩笑：“考生们在考场里面受煎熬，送考老师和家长在外面活受罪。”
　　杨浩浩翻了个白眼：“给我们班住校生买水还得跟你们班带一份，我真是受罪。”
　　三个人闲聊了一阵，小预备响起，季怀冬打了个招呼转身进了教室。

　　教室外天色清凉，数颗小星星点在靛蓝天幕上，老旧的艺术楼教室里没有空调没有电扇，湿热的晚风从敞开的窗户和前后门灌入教室，进来再出去，带不来一丝清凉亦未带走半分闷热。
　　三五波对答案的冲动被王老师镇压下去后，教室里每个人都在专注于面前的书本笔记，偶有窃窃私语很快等不到季怀冬维持纪律很快也就没声了。
　　季怀冬坐在讲台上改文章，不时有个别学生上来问问题。高考期间的晚自习会提前半个小时放学，可第二节课上课没多久突发停电，毫无预兆的整栋楼、整座学校陷入了黑暗。
　　教室内一阵骚动，站在走廊聊天的王祯借着月光立刻回到七班门口：“吵什么，所有人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不要乱跑。”
　　一阵响动后教室重归于静，走廊里传来其他老师维持纪律的声音。季怀冬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在一片嘀咕声中走向王祯：“停电了？”
　　王祯在看群消息：“应该是，看等会儿来不来电吧。”
　　收起手机，王老师看了眼季怀冬，转过头：“带手机的同学把手机电筒打开放在桌上，不要随便起来走动，避免发生踩踏。”
　　吩咐下去，底下的学生们两两相望，却无人行动。
　　王祯哼笑了声：“都拿出来吧，都最后一晚了还顾虑什么。”
　　学生们笑了起来，接着三三两两地，漆黑的教室内亮起了一束束光。
　　葛跃在走廊上喊王祯，王老师转身出去了，季怀冬站在月光下的教室门口陪满屋学生一起等着。
　　一轮弯弯的上弦月挂在空中，群星闪烁，夏风微热，黑暗里突然传来歌声，模糊地，遥远地，带着极强传染性很快席卷到了七班。夏夜里，稚嫩的青春放声合唱夜空中最亮的星，唱着青春的无所畏惧，唱着青春的美好善良。
　　没有伴奏，真诚的心是最美曲调；没有走调，季怀冬却没能欣赏到最后，他突然有些不舒服，胸口发闷，鼻头发冲，忙背过身大步走到栏杆边透气。
　　王祯从东边走回来的时候整栋楼都在大合唱，他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脚步一转走到季怀冬身边：“等会儿电就来。明天中午浩浩跟我回家吃饭，你做个干煸鱿鱼吧，他喜欢吃鱿鱼。”
　　季怀冬眨了眨眼嗯了什么转过来：“行，我知道了，他吃辣么？”
　　王祯没回答，抬眼问季怀冬：“怎么了？”
　　“没事，”季怀冬清了下喉咙：“歌唱的太难听了。”
　　王祯看了眼教室，若有所悟得点头，转回来笑笑：“跟你们上次在祝薇薇婚礼上的表演是没法比，我还有视频呢。”
　　“你录像了？”季怀冬一愣。
　　“婚礼录像，昨天胡萌萌截了个片段给我。果然是我最看好的学生，”王祯勾着嘴角转身，拍了拍季怀冬肩：“第一届都比较难忘，往后就好了。”
　　季怀冬沉默而后惊讶的转头，王祯已经踩着合唱尾声走到了教室门口：“秦贺起个头，咱们班来唱首《我爱你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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