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五一出游总体来说有惊无险，回到学校后无缝衔接上的便是三模，三模结束，最后的冲刺也就开始了。

　　几次联考已成过去，重要的是从过去中汲取教训，季老师坐在办公桌后打开电脑正要总结经验，才发现“过去”被他遗忘在了七班讲台上。
　　五月的风悠悠扬扬，阳光穿过柳枝缝隙铺在大理石地面上，楼下鸟啼虫鸣，远方篮球落地、奔跑欢呼声隐约可闻，而此刻，这座沉默的高三教学楼正在演绎青春的另一种模样。
　　走过天桥，季怀冬透过一扇扇窗户看见一片片伏案苦学的身影，突然就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初登上讲台时的那天，想到被一双双透着信任的眼睛好奇审视的奇妙感觉。
　　七班上午倒数第三节是体育课。三模之后年级组下了禁止语数外挤占体育课的明令，打那之后，季怀冬周四上午的第二节英语课都不好上了，下课前十分钟整个班都在蠢蠢欲动，想拖个堂，那些信任的小眼睛一瞪能跟你拼命。
　　试卷应该是蒋珈过来问作业的时候被他随手放在一叠数学试卷上面了，季怀冬从七班后门向前门走，意外地发现教室留了不少学生。
　　靠后门徐元良正在给秦贺讲试卷，钱林、李立励举着笔记本在后面旁听。蒋珈和王智宇这一对小同桌也坐在座位上，一个皱着眉奋笔疾书，另一个苦着脸抄同桌的笔记。除了他们之外教室里零散还坐着六七个做题看卷子的学生。
　　季怀冬尽量不打扰到他们悄悄走上讲台，站上讲台他傻了，那一叠数学试卷都没了，他标满笔记的英语三模卷也跟着飞了。
　　季怀冬翻找一番无果后只能求助于人。他走到蒋珈桌前俯下身轻声问：“讲台上下课的时候有一沓数学试卷，试卷哪去了？”
　　问的是蒋珈，旁边做题目的王智宇却抬起了头：“那个是昨天的作业，已经送到王老师办公室了，季老师。”
　　季怀冬皱了下眉：“你看到上面放着张英语试卷了么？”
　　王智宇显然是没注意，小豆子眼目光呆滞又涣散，摇摇头。
　　算了，季怀冬摆摆手让他继续忙吧，打算去王祯办公室看看，直起身却瞄到了蒋珈桌上摊开的两份试卷，顿了下：“你这道题不会做？”
　　面前的草稿纸都画出清明上河图了，蒋珈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解。
　　小姑娘仰起头，惨兮兮的望着她的英语老师。
　　季怀冬这一年多来职业病病的不轻，拖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伸手就把试卷拿了过来：“我看看……”
　　七班上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课，王祯夹着一摞试卷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发现班里好不热闹。往常快打小预备才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回班的学生们居然大半都挤在教室中间，团团围成了个圈，似乎在看什么热闹。多年教学经验让王老师立刻起了警惕心，放轻脚步走过去，打算看看又是谁整了什么幺蛾子。
　　几个学生看见他来了自动让道，王老师走到里面伸头一望，意外发现层层叠叠的中心居然是不断被塞数学试卷求讲解的季怀冬。
　　王祯挑眉勾了下嘴角，出于好玩，他还插着兜站在一边旁听了几道。
　　季怀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讲完王智宇问的最后一道题赶在下一波塞过来前赶紧道：“停停停，上课了上课了，其他的下次在讲吧。”
　　“下次？你这是要抢我饭碗呀。”
　　人堆里陡然传来王祯的声音，周围立刻哄笑成一片。
　　季怀冬抬头才发现王祯斜勾着嘴角看他半天了，笑了下起来把椅子放回去，驱散了人群跟着王祯往讲台上走：“这是个意外，我正打算去你办公室找你。”
　　王祯把夹着的试卷往讲台上一丢：“要你的英语试卷是么？在我桌子上呢。哎，你真的不适合学文。”
　　“别打击我了好么，”小预备响起，季怀冬回头看了眼陆续进来的学生：“那我去拿了，我等你放学啊。”
　　阳光依旧明媚，季怀冬心情更是灿烂。挂着笑从七班出来直奔王祯办公室而去，刚穿过天桥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却是位故人的来电。
　　“小季老师，您还记得我么？我是王苒呀。”
　　季怀冬脚步一转走到办公楼五楼的小阳台上：“你好，找我有什么事么？”
　　“也不是我有什么事，”王好好道：“是我爸，听说您现在在我小叔叔任教的中学当老师，他想请您吃顿感谢的饭，不过这谢确实来的有点儿迟，您别介意。”
　　季怀冬皱眉垂下眼：“什么时间在哪里？”
　　“今晚在方寸，看您方便，您要是有事不去也行，等我放假了回去我请您。”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跟王总说一声，我会准点到的，还有课，先挂了。”
　　王好好似乎还想多聊几句，季怀冬却直接挂断了电话。
　　春深似海，朗朗书声又起。

　　王安仁约的六点十分，是晚自习开始的时间。
　　季怀冬站在方寸门口越想越不对劲，虽然他十分想在某天清晨收到条短信后邪魅一笑，告诉身边刚睁眼的王祯你大哥我搞定了，但是王安仁怎么看都来者不善，未来的大舅哥季怀冬不可能真听王祯的避着不见，但吸取李玥的经验教训，保险起见，进门前季怀冬还是给王祯发了条消息。
　　方寸是家棋室茶馆，喜欢奶香的季怀冬和还在可乐兑酒的王祯吃腻了全城也不可能吃到这里来。跟着旗袍小妹过影壁过戏台最后还过了一片假竹林，季怀冬在一扇朱红小轩窗下看见了王安仁。
　　“将王苒托付于你的时候倒是没想到，有一天要打着他的旗号才能把你约出来，”王安仁给季怀冬斟茶，面上瞧不出喜愠。
　　季怀冬道了声谢后没说话，微皱着眉等着。
　　不知哪里传来潺潺流水声，伴着若有似无的琵琶曲，王安仁放下茶壶坐直了身子：“我见过姜爱玉先生，姜家果然庭阶皆兰芝玉树。不过小季老师也是不管在哪里都这么出类拔萃。昨天跟冯校长吃饭，提起你冯校赞不绝口。冯叔一直眼光高，而且较于能力更看重品行道德，能入他的眼很不容易，想必父母将你栽培的如此优秀，付出了不少心血吧。”
　　“我也是为人父母，为人兄长的，算是了解年长者的不易，天塌下来再难也得顶起梁柱，任劳任怨打拼一辈子为的不过是家人平安，子女顺遂。王苒虽然不在我身边，但忍痛分离也是为了更好的将来，事业有成、娶妻生子、家庭和睦，也是很多家庭最简单也最奢望的事。从某种意义上说，看着长大的儿子与看着长大的亲弟弟是一样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王苒是二胎，王祯才是倾注了关心与疼爱呵护着长大的大儿子……”
　　“你说这话的时候真的不心虚么？”
　　季怀冬正皱着眉发怔，突如其来的熟悉嗓音拽他回现实，愣愣抬头，王祯站在身旁挑眉正看着王安仁。
　　“网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叫你三十多年哥你却拿我当儿子，”王祯勾着嘴角，绕过季怀冬，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这可不巧了么，你儿子上午给我打电话我嫌他烦没接，若不是可怜他快过生日了下午回了一个，我就错过这么一出精彩的剖白了，可能这辈子也都不会知道你还对我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王安仁面上终于浮现一丝不豫，看了眼不发一言的季怀冬，转向王祯：“你今晚不是有自习么？”
　　“又巧了不是，”王祯皮笑肉不笑扯下嘴角：“前两天刚被调的课。”
　　王祯因为不顾年级组三令五申强抢了一节体育课被通报批评并补偿体育老师一节晚自习的事，这两天在整个高三组竖成典型，多番批评。
　　王安仁松开眉头，尽量心平气和的道：“还真是巧。我请小季老师吃饭你也要来凑热闹，最近过的这么清苦么？”
　　“哎，我们敞开天窗把话说明白了怎么样？”王祯向前倾了倾身子，勾勾嘴角：“还没跟你介绍吧哥，季怀冬，我对象。”
　　“王祯！”王安仁低喝一声，脸黑了。
　　王祯脸上的笑没了：“你要是还想在我背后搞小动作我劝你趁早打住，你搞对象的时候我可没在你背后指手画脚的。”
　　王安仁眯眼深深盯王祯，王祯扬着下巴与他对视，半晌，王安仁视线一转，转向季怀冬：“这就是你让他来的目的？利用我弟弟的冲动让他跟家人恶语相向乃至反目？”
　　打王祯出现那刻季怀冬心里就明白，这场鸿门宴无需他再伤神了。
　　王安仁之于季怀冬几乎是陌生人，所有的了解来自苏绍瑾只言片语的警告，虽然零散，但结合方才明显有备而来的一番话，足够警醒他提防。于是，季怀冬没说一句话，只扭头无声看向王祯。
　　王祯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侧过身靠近柔声对季怀冬道：“我过来的急，车停在人家店门口了。你帮我去挪一下，然后在车里稍微等我一会儿，我会快就去找你。”
　　王安仁紧锁着眉未出言反对，季怀冬嗯了声，接过车钥匙起身走了。

　　看着季怀冬背影消失在假竹林里，王祯拎起小茶壶给他哥添茶：“我谈恋爱你老来参和什么。”
　　“你要是正儿八经谈恋爱我才不想费这心，”王安仁黑脸道。
　　王祯茶壶一放板起脸：“我正儿八经跟李玥谈的时候也没看你少费心思。”
　　王安仁叹了口气，双臂搭在桌上：“祯祯，如果你真是放不下李玥，也不要用这种方式跟我们、跟你自己怄气，行么？”
　　“那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哥，”王祯手指点着桌面，也朝王安仁近了近：“多亏了季怀冬，我早放下了。”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他妈跟失了魂一样，”王安仁怒了：“你能不能懂点事王祯，跟一个男人搞对象这是好玩的么！你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
　　男人两个字被咬的很重，王祯一字一顿反驳：“我跟谁谈恋爱都不是因为好玩。”
　　“你别费心了，季怀冬我带回去给妈见过了，妈都没话说而且还很喜欢他，我也跟他妈妈保证过了，我们俩现在情比金坚，你赶着做焦母、刘兄也是白费心。”王祯撂下这句话站起身：“五一放假的时候说找你有事，这两天一忙给忘了，等你冷静下来联系我一下，我找你有事。”
　　说完，王祯不顾身后呼喊的他哥，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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