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棺材压不住（重生）

　　及至掌灯时分，正是一家子最热闹的时候，郡主院里却是一片寂静。苁蓉袅袅婷婷走来，眼光瞥过众多仆人，他们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母亲，您找我？”苁蓉前脚刚踏进屋内，汪氏后脚就跟了过来，于是两人客气地互相让了让。
　　汪氏一进堂屋内，看到规规矩矩站着的杜纶，眼神微微一虚以示询问，杜纶却苦着脸摇了摇头。汪氏又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安顺郡主，笑着缓和气氛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兴师动众？”
　　安顺郡主冷笑一声，将一卷画轴丢到了地上道：“你自己看看！”

　　汪氏不明缘由，将画卷缓缓展开，疑惑道：“这不是大妹妹画的胡美图么？上个月咱们才刚看过，怎么惹母亲不高兴了？”
　　“如今这幅画都挂到外面画坊去了，还任由外头相公品头论足！”
　　汪氏大惊，“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自家人私下看过便罢了，怎么能让外人看了去，何况这上面的女子与妹妹如此相像，还袒胸露背的……”汪氏捂了捂嘴，有些责怪地看向苁蓉，“大妹妹，你画技高超人人皆知，可也不能为了博出名，做出这等毁名伤誉的事情啊……”

　　苁蓉听她这么一说，眼里立即蓄满了泪水，“嫂子为何这般恶意揣度？我就是再不堪，也不会这样糟践自己，你如此字字诛心又是何意？”
　　汪氏被这话噎得没了言语，面上烧红看着安顺郡主。
　　安顺郡主沉了沉眼色，看着汪氏一字一顿说道：“这幅画是挂在广韵斋出售的，纶儿那位同窗，叫兰信的见到后买了下来，火急火燎地送过来的。”
　　汪氏心中一紧，立即转过头看向杜纶嗔道：“你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查清楚，就这么呼哧巴拉跑来告诉母亲，不是白惹她生闲气！”

　　“敢情你们以前就是这么糊弄我的？这么大的事也想瞒我，若不是刚好给马贵看到，他这个大管事你们是绕不过去了，否则你们就打算把这事私了了？那蓉儿在外头的名声也不顾了？”
　　“母亲这可是冤枉我了，妹妹的事情我又如何会不上心？只是如今什么头绪都没有，就算要查也得好一阵子，白惹您烦心这么多天。”
　　“要查还不简单，只查这画是什么人弄出去的，又怎么会到了你娘家的铺子里！”
　　汪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抹着眼泪道：“我知道母亲现在疑了我，可就算三司会审也得容犯人申个冤，我拿这劳什子坏妹妹的名声做什么？再说这画一直是妹妹屋里管着的，也该先拿她屋里的丫环问罪……”

　　汪氏画音刚落，戏珠没等里面传唤便急急闯了进来，一齐跪在郡主面前颤着声儿道：“郡主，这画早就不在我们屋里了，一个月前就送到了库房，回执单子我还收着，你若不信还可以去查库房的登记册子！”
　　汪氏脸色一白，库房管事是松滔家的儿子，是她陪嫁过来的娘家人，也是她的心腹，若是把他们牵扯进来，那她的麻烦就大了。于是她强撑着身子说道：“若是在库房，小松更没道理拿这个了，定是哪个刁奴眼皮子浅偷摸出去的。”
　　“究竟是不是，把人叫进来问问便知。”安顺郡主一抬眼，张妈妈便会意走了出去，让人去把库房管事请来。

　　苁蓉一言不发地立在旁边，拿帕子抹着眼角的泪花。汪氏低着头绞着裙摆，耳廓红得几乎要滴血，呼吸也有些急促。
　　不一会儿，一脸慌张的小松管事被带了进来，他拘谨地立在汪氏身边，佝着身子等待上面发话。张妈妈把一张单子交到郡主手中道：“上个月姑娘送去的东西名录都在这里了。”
　　郡主拿过来翻了翻，指着上面记录的一行小字道：“这上面确实有记录，东西怎么平白无故少了？”
　　小松管事虎了一跳，先觑了觑汪氏的眼色，见她不搭理自己，只好挠挠腮说道：“郡主说的是哪一件？前儿我娘拿出去的……”
　　“混账东西！”汪氏尖着嗓门怒道，“连个话也回不清楚！郡主在问你姑娘的画怎么平白无故没了！”
　　“画？”小松管事一头雾水，“前儿不是……”
　　汪氏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方才止住了话头，惶恐地看向上座的郡主。

　　“你老实说清楚了，这幅画本该在库房里好好放着的，怎么会流传到外面的画铺里去的？”
　　安顺郡主的问话总算让小松管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当即伏在地上连连喊冤，直说自己并不知情，他忽然抬起头道：“或是姑娘记错了，当时并没有把这幅图送到库房来？我记得当时是对过数儿的，箱子送进去后就没打开过，不如把整箱都搬来，咱们再数一遍！”
　　汪氏听后，也升起一丝希冀，望着安顺郡主直点头。

　　安顺郡主沉默了会儿，吩咐张妈妈道：“你带两个人去，抬过来一件一件当场比对。”
　　屋子里又再次陷入了沉寂，汪氏稍稍松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苁蓉。她已经收了泪，垂着脑袋站在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箱子笨重的书画都被抬了来，小松猛地扑过去，打开箱子一件件数了起来，最后长舒一口气道：“五十五件，一个也不少，若说是有人要偷出去卖钱，总不会冒险再放一件回来吧，可见是姑娘记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苁蓉身上，戏珠更是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苁蓉却没有一丝慌乱，眼睫轻轻一眨，困惑地说：“单子上明明是五十六件呀，确实少了一件。”

　　小松管事仿佛吞了一只苍蝇般惊恐，他连连摆手，又再次把单子上的名录数了一遍，直说自己是对的。苁蓉将单子拿了过来，指着上面一拦道：“这里写的是百鸟春晓图及临摹本，是两幅画，小松管事，这你也不知吗？所以我送去的是五十六幅画，你弄丢了一幅。”
　　“不不不，当初送来的时候可只有五十五件啊！”
　　“那你写的回执也是有误的了？”苁蓉冷了脸色道，又转过头看向安顺郡主说，“母亲，若真如他所言，这幅画是从我屋里弄丢的，那又是如何运出去的？我屋子里可只有几个小丫环，连二门都出不去，角门的钥匙也一早就交给你了，你们大可去门上问问，最近可有我屋里的人进出？现在倒好，平白在外面抹黑我就罢了，连家里也要泼脏水了？”

　　小松管事痛哭不已，对着汪氏重重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叨着让大奶奶救他。汪氏像丢了魂般，呼吸一次重过一次，苁蓉捏着手指，紧盯着她的神情，嘴唇也紧紧抿着。
　　就在汪氏准备开口之际，外面突然有个丫环唱道：“松滔家的求见。”
　　汪氏与苁蓉都一怔，郡主的眼神在苁蓉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对外面说道：“让她进来。”
　　松滔家的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一个媳妇子，苁蓉一眼就认出是替她抬箱笼的那两个粗使婆子之一，不禁挑了挑眉梢。
　　汪氏见了她之后，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松滔家的跪下来，镇定自若地说：“请郡主原谅奴婢擅自做主，这是曹雨家的，那天就是她将姑娘的画送到库房里去的，方才她来找我，说是有事要禀告，我便把她带来了。”

　　安顺郡主一时沉默不语，先看了女儿一眼，又沉眼盯着下面的媳妇道：“你可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
　　曹雨家的吓得哆哆嗦嗦，不住地点头道：“回郡主的话，那天其实……”她看了看苁蓉，又狠狠一咬牙道，“那幅画其实是我偷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苁蓉更是立即看向汪氏，而汪氏的嘴角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那天姑娘命我送画去，我一时猪油蒙了心，偷偷留下一幅，带出去卖给了街边写字的相公，后来不知如何流转就到了广韵斋去。”
　　小松管事虚脱地呼出一口气，带着哭腔笑了起来。汪氏也昂起了头，虚着眼打量苁蓉的面庞。

　　那天分明是两个媳妇抬箱子的，但松滔家的却收买了其中一个来顶缸，如果苁蓉此时闹开了，那么另一个媳妇就会作证那天确实只有五十五件画卷，胡美图并不在其中，那这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可若她默认了这个说法，那就等于在告诉汪氏，今日之事确实是自己做的局，那她之前的伪装就会被拆穿，双方也就彻底撕破脸了……

　　只一瞬间，苁蓉就作出了决定。
　　今日之事一出，势必会引起汪氏的猜疑，再要伪装也难了，而今天也已经打她个措手不及，目的已经达到，她本来想要的就是库房的管事之位，所以也不在乎汪氏的脸面了。
　　于是她往前走出一步，怒气冲冲地指着曹雨家的，刚要开口说话，却被安顺郡主抢了先：“你这个刁奴，连姑娘的名声也敢败坏，我今日定然不能饶你！”
　　苁蓉张着嘴一怔，眼睁睁看着母亲发作，电光火石间，她猛地回过神来，突然换上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急切地说：“可是母亲，那天明明……”
　　“蓉儿别急，看母亲给你出气，”安顺郡主又再次打断了她，指了指跪在下面的媳妇道，“把她给我撵出府去！”
　　曹雨家的鬼哭狼嚎起来，突然屋子里闯进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块抹布就将她绑了下去。

　　“小松当差疏漏，也一并要罚，”安顺郡主冷冷盯着小松管事道，“从今日起，革去你管事之职，你还是随你爹妈回家去吧。”
　　汪氏神情一凛，刚要开口求情，却被郡主一记眼神逼了回去，“我早就跟你说过，这孩子不过十八岁，心性浅的很，哪里就能管库房了？你这么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汪氏果然不敢再说话，缩在一边眼珠子直转。安顺郡主瞥过众人脸上的神情，揉了揉额角道：“你们都回去吧，蓉儿你……”她本想将她留下，但略顿了顿，便闭上眼道，“你也下去吧，以后行事谨慎些，这些出格的画都不要再作了。”
　　苁蓉咬了咬唇，泫然欲泣应下了。

　　等到屋子里都清静了，安顺郡主依旧坐在原处，凝神沉思道：“蓉儿弄这么一出，是要做什么？”
　　张妈妈扶她站起来往里间走去，轻声安慰道：“孩子们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大姑娘能有这样的心计，郡主也不必担心她今后会被人算计了。”
　　“同汪氏为敌对她没有好处，况且她又是为了什么？”
　　“也许大姑娘是怕郡主被人摆布，故而想让府中势力均衡些，”张妈妈扶着郡主坐在软榻上，端来一杯茶水道，“母女哪有不贴心的，您不妨直接去问问？”
　　安顺郡主微微顿了顿，点头说道：“不错，待我明日仔细问问她。”

　　汪氏气狠狠地回到屋子里，猛地一把拽开门帘，叉着腰怒道：“今儿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杜苁蓉竟然敢给我使绊子，一个迟早要出门的女儿，已经给了她那么一大笔嫁妆还不知足，竟然还想掌控全府！”
　　“可是看她方才的神色，不想是有意设这个圈套的。”松滔家的提醒道。
　　汪氏稍稍冷静了下来，抿唇顶舌头想了半天，点点头道：“不错，凭她的心机是想不出这么缜密的计划的。”
　　“方才大姑娘似乎想要指责曹雨家的，最后是郡主兜揽下来的。”
　　“这么说这件事是母亲策划的了？”汪氏打了个寒颤，“她为何要把库房争回去？”

　　松滔家的与汪氏对视一瞬间，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件事情，松滔家的提醒道：“当务之急是要筹银子，把偷偷运出去的东西都赎回来，否则万一郡主真的彻查下去，咱们露馅儿的时日就不远了。”
　　“到哪儿去弄那么大一笔银子？这个家虽然看似我在当家，可那个老太婆把银库看的紧紧的，松滔进去了这么久，连账本都没摸过，这笔钱从哪儿筹去？”
　　“大奶奶，说句您不爱听的，此时就是拿自己的嫁妆体己填补进去，也要把这事儿抹平了，否则将来，整个府里的管家，都要换成郡主的人了。”
　　汪氏狠狠一瞪，将牙根咬得咯吱咯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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