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农家妇

　　沈宁秀很头疼，尤其是被一大一小两个娃娃满眼好奇的盯着，她又躺在炕上无法动弹的时候。

　　“你从哪来？你叫啥名？你到我家炕上躺着干啥？”

　　沈文斌几个月大就没了娘，只知道家里的炕头上除了他爹就是他姐，如今多了一个大姐姐，还是个跟爹一样躺着不能挪动的，小娃娃的好奇心使然，甚至想伸手往沈宁秀脸上摸一摸。

　　“文斌别乱动，”二妞拦住弟弟蠢蠢欲动的小手，把人搂回怀里扣着，不错眼地盯了沈宁秀半晌，才问她，“我大伯娘把你搁俺们屋里干啥？”

　　七八岁的小姑娘已经不是随便两句话就能打发的了，沈宁秀试着张了张嘴，发觉还能出声，就是嗓子沙哑的难受，也不急着回答她：“能帮我倒杯水么？我嗓子疼。”

　　小姑娘抿了抿嘴，把弟弟按坐在炕上，自己下去倒水。

　　“你叫文斌？”感觉上半身的力量恢复了一些，沈宁秀转过脸尽量温柔地问炕上的小娃娃。

　　“你知道我名字啊？”原本就好奇的小家伙这会可按耐不住了，往沈宁秀跟前挪了又挪，“那你叫啥名？”

　　沈宁秀想起脑海里的记忆，叹息一声道：“我姓安，我叫安秀秀。”

　　二妞这边正倒水呢，谁知道一转脸小弟又凑到人跟前去了，顿时十分懊恼，随便倒了点凉水端过来撂在炕头，先把小弟往远离沈宁秀的地方拨拉，又自以为凶狠的警告她：“喝了水你就别说话了，一会我大伯娘就来了。”

　　“可是我手脚都没法动弹，喝不了水……”沈宁秀眨眨眼睛可怜巴巴的道。

　　“姐，你喂她喝。”文斌悄悄扯他姐的衣裳，提醒她：“就跟你喂咱爹那样。”

　　二妞很无奈地瞪了弟弟一眼，让一旁看热闹的沈宁秀差点笑出声来，尤其当小姑娘扶起她的脑袋动作十分轻缓地喂她喝了几口水，末了还自以为没人听到的小声叹了口气，让从睁开眼心情就不太美好的沈宁秀笑眯了眼。

　　这家的姐弟两个还真可爱。

　　感觉嗓子舒服了一点，沈宁秀决定跟两个小家伙好好说话：“你大伯娘不会来了，她们怕我逃跑给我灌了药，这会肯定连房门都锁上了，不信你可以去试试。”

　　“我大伯娘才不会干那样的事，”二妞一点都不信平日里对她和善的大伯娘会干坏事，反而是眼前这个人刚才还在她眼皮子底下拐她小弟，因而认准了：“肯定是你干了坏事，才被抓起来的。”

　　“我要真是坏人，她们会把我扔在你家炕上？她们肯定直接把我扔猪圈里去了！”

　　“噗，”二妞被沈宁秀的话逗乐了，眉眼一弯赶紧捂住嘴，生怕被人看出来她在笑，“你瞎说，猪圈里可躺不下人。你没干坏事，我大伯娘干啥要抓你？”

　　抓来给你当后娘呗，沈宁秀悄悄活动被子下面的手指，语气认真道：“其实也不能算是你大伯娘抓的我，是旁的人给我灌了药，你奶把我买了，你大伯娘听了你奶的话才把我放在你家炕上的。”

　　“我奶才不是拍花子的！”姐弟两个很小就没了娘，文斌一直是二妞看着长大的，俩人在村子里玩的时候常听村人们说，有那专门拐卖妇人小孩的，就是下了药让人不能动弹，直接给拍花子的带走了。

　　二妞下意识的把怀里弟弟搂的紧紧，无法理解她奶怎么就跟拍花子的扯上关系了。

　　沈宁秀无心吓唬小孩，见小姑娘一下子白了脸，连忙岔开话题：“我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因为干坏事才这样的，你能相信我么？”

　　“那你想怎么样？”二妞抿了嘴问她。

　　当然是想能快点活动起来了，老这么躺着算什么事。

　　“你能再给我喝点水么？”约莫那婆子给她灌的是迷药之类的，刚刚喝了点凉水神情清明起来，手脚也能稍稍活动一下了。

　　二妞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人要求那么简单，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还以为这人想让她帮忙放了她呢。

　　“屋里只有凉水了，”不知不觉对沈宁秀放松了警惕，二妞一边说一边拎起水壶，“我去灶间看看可有热水。”

　　只是往日能轻松推开的房门这会晃的咣当直响都打不开，二妞神情慌乱地往炕上看了一眼，是啊，这人要真是坏人，大伯娘把人放在屋里，还把他们锁在一起，那她跟弟弟怎么办，爹躺在床上也不能帮忙。

　　“没事，你别害怕，我这会不是还不能动么，就算我是坏人，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的，”沈宁秀见她一副快哭的样子，连忙温声安慰她，“有凉水就行了，我喝一点，你再帮我弄点往脸上拍拍。我怕你大伯娘一会还要把我抱到别处去，我想清醒一点，也是想保护我自己。”

　　一番话下来，别说是二妞了，连沈宁秀都觉得自己这会也太可怜了点。到最后，小姑娘不仅给了喂了水擦了脸，还在沈宁秀上半身稍微有点力气的时候，帮着把人扶起来靠墙半坐着。

　　“你原来能动啊？”全程安安静静看他姐来回忙活的小文斌终于如愿以偿凑到新来的大姐姐身边，“那你能跑能跳么？”

　　“等药效过了就可以，”沈宁秀抬起还有些发软的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我能跟你一样，想怎么动就怎么动，还能陪你一起玩。”

　　这话让原本就有一丝期待的文斌立刻激动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又被护弟心切的姐姐搂进怀里。

　　沈宁秀见小姑娘眼中重新升起警惕，决定把话摊开来说：“她们送我来的时候，我听你奶说，要把我嫁给你们爹，给你们当娘。”

　　娘这个词在两个孩子眼中意义可完全不一样。

　　“你要给我们当后娘？”

　　“娘是拿钱买来的？”

　　沈宁秀听了莞尔，补充道：“准确的说，我是你们奶奶给你们买回来的后娘。”

　　“我不要后娘！”

　　“后娘能陪我睡么？”

　　二妞拍了拍扯后腿的弟弟，在文斌抬头撅嘴的时候瞪了他一眼。大人们都说后娘不是好东西，他们家有爹爹就行了，就算爹爹躺在床上不能照顾他们，她也能自己照顾弟弟，她才不要什么后娘呢。

　　“这可不是你说不要就行的，你们家不是你奶奶做主么？”沈宁秀觉得小姑娘反应好玩，就想逗逗她。

　　想到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奶奶，二妞缩了一下，“你可以跟我奶说你不愿意啊，还是你想给我们当后娘？”

　　“我现在自身都难保，”沈宁秀笑眯眯的说：“我怕我要是说不同意，你奶会把我卖给个老头子。”

　　二妞快被难为哭了，想到她爹除了躺床上不能动之外，又高又大脾气还好，又会打猎挣钱，是比老头子好多了，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赖在他们家了呀。

　　“那怎么办？我不想要你当后娘。”

　　“傻孩子，不是还有你爹么，你爹的话比咱们管用多了。”沈宁秀循循善诱道。

　　“二妞，把布帘撩起来。”一道沉稳的男声突然从布帘后面传来。

　　“爹，你醒啦。”二妞闻声，立刻手脚麻利地撩起布帘，给她爹脖子垫高一些，又用手指头沾了点凉水给她爹润嘴，看样子就是做过许多回的。

　　沈宁秀没想到她跟这人第一回见面会是这么个情况，见男人似乎比她还不方便，便借着胳膊的力道把自己斜着挪动了一下，让男人不用拧着脖子也能看清楚她。

　　人倒是高高大大的，就是太瘦了，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皮肤呈现出特别晦暗的色泽，只有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尤其是布帘拉开之后，一股血性腥膻的气味蔓延开来，这人的病情比自己想的要严重的多。

　　“安姑娘，”躺着的男人丝毫不隐瞒自己刚才的偷听，“我娘在家向来说一不二，我如今的情况，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的好像要娶亲的人不是他一样，沈宁秀也没指望这家能有人帮她，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弄清楚这里的情况。

　　“我是一路昏睡着被人拉过来的，”沈宁秀不知道这男人是不是早就知道她的情况，只希望对方是个好沟通的人，“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哪儿么？”

　　沈宁秀发觉她问出这话的时候，男人用微不可见地怜悯眼神看了她一眼。

　　“上圩村，沈家，我是沈家二郎。”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跑了？”

　　“王婆子是镇上衙门里挂过名的牙婆，她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买卖。”男人似乎因为这个长句子加重了身体的负担，微微喘了两下，因为瘦削而显得高突的颧骨隐隐泛红，停了一会才又轻声开口，“除非你的家人能拿了钱财来赎你……”

　　后面的话，男人不说，沈宁秀也知道不可能。安秀秀的爹娘正是因为她哥哥欠了赌债还不起，才狠下心把她给卖了。别说短时间之内不可能拿钱来赎她，即便是有了钱也难以想起早就被放弃的闺女。

　　她要怎样做才能拿回自己的卖身契？农家的日子不好过，只要人在，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如果连人身自由都没有，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大人们话里话外打着机锋，两个小的云山雾绕的显然不是很明白。

　　二妞向来是全心全意的相信爹爹，有爹在的地方，她就只要注意着她爹的身体就好。

　　小文斌的心思就更简单了，趁着两个大人都没说话，悄悄挪到他爹枕头边上，小声跟他爹嘀咕：“爹，她能给我当后娘么？”

　　沈宁秀头疼，离得那么近，再小的声音也能听得到，更何况这小家伙的声音一点也不小。

　　“文斌喜欢姐姐？”男人在面对孩子的时候，语气尤其温柔。

　　“嗯！”小文斌重重点了下头，“以后他们就不能再说文斌是没娘的孩子了。”

　　这话把在场的两个大人听的心里直发堵，只有二妞，又心疼弟弟，又实在不想自己多出个后娘来，看着她爹，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就是不敢落下来。

　　沈二郎长叹一口气，抬头示意闺女：“二妞带着弟弟下去玩会，爹和安姑娘有话说。”

　　沈宁秀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在刚刚的一瞬间迅速衰弱下去。

　　“如果我能帮安姑娘拿回卖身契，安姑娘能给我什么？”

　　经过之前的观察，沈宁秀发现沈二郎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导致的瘫痪，至少从刚才到现在，她就没见这男人动过手，连摸摸儿子的举动都做不到，想来已是油尽灯枯十分严重了。

　　“我会把文斌姐弟两个抚养长大，视如己出。”

　　男人的眼神有一晃而过的迟疑，沈宁秀生怕他反悔，紧接着道：“我之所以会落到这一步，不是因为能力不行，只不过没防备到至亲血脉罢了，沈二哥若是不放心，且看我往后如何行事？”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男人的内心，沈二郎定定看了她半晌，又往一双儿女那儿寻眼望去，就当沈宁秀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一句“我信你”，让沈宁秀彻底放下心来。

　　这时候，原本紧锁的房门在几声动静之后终于被打开，叶氏端着饭碗推门而入，一见到屋里的情形，顿时愣住了。

　　“二，二弟，你醒了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宁秀，叶氏下意识不敢拿眼看她，只招呼两个小的，“二妞跟文斌快点来吃饭。”

　　两大两小四双眼睛一起望着她，叶氏额头冒汗，饭碗放下就要出去。“外头还有事，我先出去了，二弟你好好休息。”

　　“大嫂，门还是别锁了吧。”

　　“哎，不锁了，我不锁了。”

　　不知怎么的，叶氏总觉得二弟语气里有些埋怨，想到二弟从前对她家的几个孩子一直很亲厚，叶氏更加觉得对不住他，堪堪把门虚掩上，便匆匆离去，更是忘了跟婆婆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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