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农家妇

　　上圩村沈富贵家今日办喜事。

　　天刚蒙蒙亮，沈家后门院墙边停下一辆驴车，赶车的王婆子扭身跳下车辕，抻抻衣裳，双手捂嘴哈了两口热气，又飞快地搓了几下，这才上前砸门。

　　“人送来了，快点开门，赶紧的。”

　　“来了来了，喊魂呐，耳朵又没聋，”沈富贵媳妇杨氏拽着大儿媳妇急急往后门走，恨不能立刻把王婆子的大嗓门给堵上，“嚷嚷啥，哪都能听见你叫唤。”

　　门外的王婆子双手拢在袖筒里，嫌弃地撇了撇嘴。怕被人听见，就别干腌臜事，谁家娶儿媳妇有老杨氏这样的，不挑不拣恨不能是个母的就接着，这是办喜事么，这是跟儿子有仇罢。

　　就沈家二郎如今的样子，再被自个老娘膈应一回，保不齐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怪不得正经人家的闺女不去寻思非要从她那儿买，气死了儿子，儿媳妇还能当奴婢使唤一辈子，真真是好算计，这么精明缺德，整个上圩村也就老杨氏这独一份了。

　　瞧不上归瞧不上，钱还是要赚的，谁家还不得过日子。就是可惜了车上的丫头，嫁过去也是当寡妇的命。王婆子瞅一眼驴车，可惜地咂了咂嘴。

　　杨氏这头总算开了后门，边走边骂骂咧咧地教训不怎么情愿的大儿媳妇：“使唤不动你了是吧，老三家的身子弱使不上劲，你不背谁背？是让你男人来还是让老三来？要不你去喊你公爹过来？回头新娘子还没进门，就让沈家男人挨个背一遍，说出去好听啊？死犟死犟的，背个人要把你累死了是吧？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婆婆要给病重的二弟娶媳妇冲喜，听说买来的小丫头才十五。二弟如今天天在床上躺着，连大夫都说二弟的病没得治了，真把人娶回来连堂都拜不了。好好的小姑娘转眼就进火坑，叶氏过不去自个心里那道坎。

　　只是婆婆的话她向来听惯了，又听说要让老大来收拾她，她就再不敢有半分忤逆。

　　“人在哪呢？”杨氏瞅了王婆子一眼，心里有气，只是人还没到手，又得好声应承着，“这一路可累着了吧，进屋喝口热水？”

　　老沈家的热水她可不敢喝，王婆子往驴车上一指，“路上怕人瞧见，被子盖着呢。这小丫头性子刚烈，撒泼打滚的，灌了药才肯老实。你们自己仔细看着点，这会一手拿钱一手交人，回头万一没看住再给跑了，可不关我的事。”

　　一听买回来的媳妇是个刺头，杨氏立马不干了，“让你给我挑个老实的，咋弄个这样的来，我们家总不能见天的找人看着她吧？去去，这样的不要，你再给找个本分的来。”

　　“人都拉来了？不要？你耍猴呢？”王婆子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听出老杨氏有反悔的心思，双手一叉腰，气势瞬间上来，“老实的有啊，你是要给你儿子娶个跟你一般大的老女人，还是买个八九岁的丫头跟二郎闺女一起玩泥巴？你选，选中哪个言语一声，还能给你算便宜。”

　　杨氏被梗了一嗓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瞧您这话说的，那啥，这还急等着办事呢，烈性就烈性吧，关屋里锁两天就老实了，只这银钱……”

　　“钱可一分都不能少，”王婆子见老杨氏眼珠子乱转，立马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念在我也是上圩村出去的，又被你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着，这么好的货色，你当我愿意往你家送？赶紧的给钱，我事多着呢，没空跟你这瞎磨叽！”

　　“行，行，老大家的赶紧把人背屋里去。”在上圩村，论骂架，杨氏向来都能横着走，偏偏碰上王婆子这样的，不仅说不过，还不好往死里得罪，想着别倒霉叫早起的村人碰上，杨氏当下不敢再耽搁，有再多的气也得先忍了。

　　“原先说好的价钱，不多不少，您且收着。对外就说是我娘家那头的远房亲戚，回头万一有个什么，您可得帮咱圆着点。那丫头的身契呢？”

　　让她一大清早偷摸把人送过来，不就是怕人瞧见了戳脊梁骨么，王婆子接过老杨氏递过来的钱袋子掂量清楚，总算从袖筒里掏出张纸来，“你放心，这上圩村我八百年来不了一趟，身契拿好，一会出了村口，咱谁都不认识谁。来来，把人搂走，趁着被子里头热乎我还能躺躺。”

　　王婆子一把掀开被子，早在驴车跟前站定的叶氏“呀”了一声。

　　“这小姑娘长的可真俊。”

　　巴掌大的小脸，白嫩嫩的，因着在被子里头捂的久了，两个脸颊红扑扑的，瞧着还没十五呢。

　　“老婆子的眼光啥时候差过，”王婆子借着给小丫头整理衣裳，悄悄在脖子上摸到热乎气，这才松了口气，让到一边去，“抱走吧，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能醒。”

　　叶氏做姑娘那会就是出了名的力气大，杨氏当初还是奔着这名声才给沈家大郎聘的她，这会抱起一个几十斤重的小丫头也是轻轻松松。

　　昨个夜里刚下过霜冻，这会子冷的不行，叶氏怕把人从热被窝里挪出来吹了冷风再给冻着，小声喊了婆婆就要家去。

　　杨氏正心疼给出去的钱袋子呢，可没觉得儿媳妇怀里的小丫头有多俊，“又瘦又瘪的黄毛丫头，不是说性子烈么，又臭又硬的，也就咱家舍得买了她。”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拐着弯的嫌王婆子占了便宜。

　　王婆子才不把她嘴犟当一回事，反正钱已经到手，揣进自己荷包里的才是真实惠。利落爬上车，拉着毛驴转了个方向，眼风都没甩一个给杨氏，慢悠悠的赶着车就走。

　　杨氏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到底没忍住，冲着远远驶走的驴车吐了口唾沫，又骂了两句，这才推着儿媳妇进了院子，顺手把后门锁上。

　　沈宁秀没想到自己还有再睁开眼的一天。

　　当初孤注一掷护住两个侄儿已是侥幸，根本没想着自己还能活。闭眼之前，她已经把能考虑到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

　　侄儿们由忠仆护着，又有她悄悄留下的钱财，只要行事低调一些，便能安稳度日。随着她身死财消，沈家的一切最终尘埃落定，再不会牵连旁支亲族，她做到了自己的承诺，也算是报答了父母兄长十六年来的娇宠疼爱。

　　如今意识渐渐回笼，察觉到自己似乎又活了过来，沈宁秀有一瞬间的茫然。

　　早在外头那俩人一来二去计较怎么买她那会，她就醒了。知道自个全身软绵绵的不能动弹是叫下了药，沈宁秀也没再费心费力的挣扎。同上辈子的胎穿不一样，她这回可是带着小丫头的记忆活过来的。

　　想到那个命运悲惨的小丫头早已经魂飞魄散，沈宁秀突然有点懒得动弹。

　　一心想着赶紧把人抱进屋里的叶氏没注意怀里的人已经醒来。等到听了婆婆的话把人放在二房的大炕上，又拿被子盖好，从没做过亏心事的叶氏弄了一身的汗。

　　“大娘，这是谁啊？”二妞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自从她爹受伤，二房的门夜里都不拴了，她奶说怕万一她爹夜里有个啥事，家里头人来不及帮忙。

　　大伯娘冷不丁抱来个姐姐塞到她被窝里，二妞就是睡的再沉，这会也被闹醒了。

　　对上侄女单纯的眼神，叶氏脸一红，下意识扭头找她婆婆，奈何杨氏站在屋门口，影子都看到了，就是不露脸。

　　叶氏没法子，磕磕绊绊撂下一句：“先让她在你被窝里睡会，回头再说。”便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

　　可她爹还在炕那头睡着呢，二妞还想开口多问一句，房门咣当一声关上，就再没动静了。

　　“姐，这人是谁啊？她咋能跟你一个被窝睡了？我也要睡。”

　　把大坑隔成两边的布帘子下面突然掀开一个角，弟弟文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露出个小脑袋指着沈宁秀直撅嘴，“你跟不认识的人一块睡，你都不跟我睡。”

　　说着，也不等他姐回话，手脚并用的爬过布帘子，掀开沈宁秀的被窝，一头钻进去，还要从她身上挪到他姐那头。

　　丁点大的孩子跟个猴似的，自己爬不说，连带着被子也被他拱走，半边身子露在外头的沈宁秀冻的打了个哆嗦，心说，就是这样你姐才不要跟你一起睡的，臭小子。

　　二妞被她弟弟淘惯了。文斌还在沈宁秀肚子上吭哧吭哧地爬，她已经捞起衣裳三两下穿好，文斌好不容易翻过来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二妞一把按住被角，叫小皮猴再也动弹不得。

　　“姐，我不跟她睡，”眼看着亲姐已经穿好衣裳，自己跟陌生人躺在一个被窝里，文斌立刻挣扎起来，“你让我出去。”

　　被子下的两条小腿直扑腾，踹了沈文秀好几脚。

　　“外头还冷着呢，你听话把身子捂暖了，我再给你穿起来……”

　　眼看他姐是不能答应了，文斌小腿抻了抻，总算老实下来。一抬头，瞧见她姐正两眼直勾勾的往枕头上瞅呢，连压着他被角的胳膊也没了力道，文斌又吭哧吭哧地往后转身，这才发现大伯娘抱来的大姐姐醒了，不仅睁开了眼，还拧着头皱眉盯着他直瞧。

　　大清早的，小文斌差点一个没忍住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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