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左右而爱他

　　我是在胡同里长大的，长大以后，我的皮肤还是黝黑，跟南方的所有姑娘都不太一样。

　　不一样，意味着要承受很多代价。但我叫顾唯怡，我知道，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但人嘛，还是想要在芸芸众生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伙伴。

　　这一年，我十七岁了。

　　遇到了，跟我一样，又有那么多不一样的那个他。

　　——《顾唯怡的碎碎念》

　　除了做包租婆之外，我妈在院子后背的街上租了个商铺，开杂货店，还自己酿酒。

　　她可以说很勤劳地在还债，事实也证明，人都会走向正轨，就连那笔钱，也稳步地进入了一种良性循环的还款之中。我妈说，这跟别人还房贷没什么区别。

　　至于我小舅舅，他隔几年会回来一趟。一开始悄悄地回，后来明目张胆地回，一开始脸色跟灰墙似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后来，脸色红润，还常常给我带礼物。

　　虽然街坊常在背后说我舅舅没什么良心，让姐姐这一家孤儿寡母的背这么多债。

　　但我还是很喜欢我舅，虽然他的确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容易被骗，后来倒是老实巴交地一步一个脚印不敢妄想着一日登天了。

　　但是，赚钱，其实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我妈常跟我舅说，不指望他能挣大钱，这债，她来还就是了，他在外头，别饿死，她就谢天谢地了。

　　在这十七年里，我过得也不算很容易。

　　虽然老歪——现在上学了他大名叫林子楠，一个特别不符合他尿性的名字，他再也没敢欺负过我。甚至因为我妈的威胁，他也得在关键时刻罩着我，省的我少了胳膊少了腿我妈会找他算账。但胡同之外，却有很多很多的老歪。

　　我做了那么多年的异类，对别人的指指点点，好像也很习惯了。

　　混血长得都是很漂亮的，可是，我却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人们都说一白遮三丑，我这么一黑……还真是一黑毁所有。我的诨号也一直延续至今。尤其是酱油妹这个名号，跟随了我十七年之久。

　　人嘛，在接受了自己的设定之后，其实也没有过多的挣扎了。

　　我也不再问我妈，我爸到底是不是埃及的王储，什么时候我会重新回到埃及做公主。长到十七岁，我怕是知道，我爸，可能永远不会来接我了。

　　我不过是我妈带回来的一个遗腹子而已，爸爸这种事，不再奢望。

　　但我也并不是不知道满足，只是在我百无聊赖的胡同和学校两地跑的单一生活里，似乎，还有些缺口等待弥补。

　　直到，任峥和他妈的来到。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吃的是饺子，是个星期五，下午的时候我们班级活动结束，我提早回到家，拎着我妈让我买的两斤猪肉，走路带着风。

　　我太喜欢吃饺子了，而当我走到我家胡同门口的时候，那个每年都会绊倒我一次的门槛儿，让我永远长不了记性的门槛儿，再一次让我五体投地。

　　在我绊倒的前一秒，我大喊着“妈，肉来了”的时候，我看到院子门前站着一个少年。

　　我只是含糊地一瞥，那个人回过头来的时候，白得把我给亮瞎了。然后我的脚丫子勾在门槛儿上，直剌剌地双膝下了个跪，双手应激扶地，手里的猪肉飞出去，还非常巧合地磕了个头。

　　bang地一声，我只觉得眼冒金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伸出手来把我缓慢地扶了起来，我像个僵硬的尸体，抬头，看到一张简直用我十七岁那年贫乏的词库无法形容的脸。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电视上有很多美少年，担着“倾国倾城”的名号，看多了，也就那样。

　　但如果是在你17岁那年，忽然这样一张“公子世无双”的脸离你只有几厘米，并且是在你神志不清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我——我本人，流鼻血了。

　　尽管后来事实证明，我流鼻血是因为撞到了脑袋，再加上天干物燥有些上火，但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痴痴呆呆地跟他说了句。

　　“我的妈，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而我对面的这个扶着我的人，微微皱起他的浓眉毛，他的眼睛，跟别人的颜色有点不一样，带些琥珀味，眼窝极其立体，鼻梁是我这辈子见过的人里，最高，最直的，即便是皱起来如川字一般的眉头，在我眼里，简直也好看得让人想摸一摸……

　　我的妈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这么好看的人，在我家干嘛啊？

　　而此时，这个人轻轻地将脑袋离我远了一寸，似乎有点嫌弃我，然后，用他那似乎跟脸不太和谐的富有磁性的变声期男孩的嗓音对我说：

　　“起来说话。”

　　这时，忽然从里头走出来我妈，正拿着锅铲，一面看着地上的我，一面看着地上的猪肉，一面又看看扶着我的那位“天使”。她直接叉腰就骂了我一通。

　　“顾唯怡你是不是脑子没长好啊，这每年摔一次你就不能长个记性啊？你看看，把猪肉都摔坏了！”然后，她忽然又跟变脸似的和颜悦色地跟正回头看着她的少年道，“小峥啊，你别管她，你先进屋去啊，阿姨一会儿包好饺子叫你。”

　　我只觉得胳膊一松，眼前人淡淡地哦了一句，站起来就走。

　　我抬头哀怨地看着我妈：“那我呢？”

　　“你什么你！你要么就跪在这，要么就给我赶紧起来出去重新买份肉！”

　　“阿姨。”大长腿忽然停了下来，用很淡很淡的口气道，“她流鼻血了，要么，我去吧。”

　　我妈一副“这孩子可真懂事儿”的样子，似乎没搞清楚重点应该是我流鼻血了，不过我也不太在意，抬着头总算爬起来，才觉得膝盖猛疼，半晌没站起来，抹了抹鼻子。

　　哎呀妈呀，还真流血了。

　　“你刚来，你哪知道哪买啊，会买吗？”

　　“知道的。会的。”

　　“那阿姨给你点钱……”

　　“我有的。”

　　我正在门槛上龇牙咧嘴揉着腿，便见那大长腿美少年朝我走来，那张高高在上的脸上是冷冷的表情，漂亮的眼睛瞥了我一眼，然后，伸出腿，从我身上跨了过去……

　　我回头看看我妈，见我妈喜滋滋的样子，问道：“妈，他是谁呀。”

　　“新来的租户。好看吧？中俄混血！”

　　混血？这两个字像是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脉，我的眼睛瞪得老圆，指着自己说：“妈，像我这样的混血吗？”

　　我妈一脸嫌弃地说：“你混个屁，你就是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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