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左右而爱他

　　其实我觉得吧，我这个人，个性还挺好的。毕竟在我妈的淫威下长大，可是我长大得还是挺艰难的。

　　先是胡同里那帮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没事儿爱笑我没有爸爸，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他们的嘲笑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感觉。没爸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虽然……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

　　可是带头那个叫老歪的，每次笑我笑得最起劲，可他爸一喝醉就打他，打得整个胡同都能听到他的嗷嗷哭。我不知道，有那样一个爸爸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可老歪似乎觉得，即便那样，我还是输他一头的。

　　除了笑我没有爸爸外，他还给我起各种名字，非洲妞，酱油妹，脏兮兮，小野种，难民兄弟……

　　小野种让我很生气，但酱油妹我倒觉得还蛮好听的。我知道自己有那么点不一样，从小我就比别人黑嘛。

　　但我妈曾告诉我，我爸是个埃及人，埃及人呢，不是非洲人种，可能是中东人种吧，或许是白人。她也说不清楚。我看着自己的肤色，再对比我妈的，我觉得白人肯定不是了……那就是中东人吧？就像埃及艳后那样的，虽然黑，但黑里俏啊。

　　我一般不和老歪他们计较，我从小在我舅的熏陶下——因为我舅是在他姐的淫威下长大的，从小就知道怎么“适者生存”。

　　我舅性格其实挺温吞的，所以我也不太理解他怎么能欠那么多钱。我舅常常跟我说，人家打你骂你，你就笑，笑着笑着人家觉得没劲儿了，也就不笑你了。

　　我当时惊慌：“舅，你说得可不是个傻子吗？”

　　我舅说：“怎么会是傻子呢！这叫大智若愚！”

　　“镇子口大梧桐树下那个傻子，不就这样吗？”我歪着头说，“他真的很可怜的。老歪他们总欺负他，拿石头扔他，有回被砸破头了，他还笑。”

　　“我跟你说啊，唯怡啊……”我舅说到一半，我妈一巴掌就挥了下来，凶巴巴朝着我说，“别听你舅的，下次，老歪他们骂你，你就骂回去。”

　　“骂什么！”

　　“他们骂你什么，你就回什么！”我妈凶巴巴地瞪着我，“任由着别人欺负还对着人家笑，傻子还不如呢！”

　　我也不知道这话，是骂我还是骂傻子，但我舅舅脸红了，然后呵呵呵地笑，还说，姐，说得对说得对！

　　在我妈的教诲下，我就此展开了我的反攻生活。第一次，在胡同口，老歪他们又聚众开始攻击我。

　　“酱油妹出来打酱油啊？”一个说。

　　“小野种出来找爸爸呢！”另一个说。

　　“才不是，非洲难民出来找吃的呢！”老歪说。

　　我，怒目圆睁，对着他们这你一嘴我一舌的攻击，想起我妈那句“骂你什么，你还回去”，可是太长了……

　　于是我伸出手指，对他们做了个手势，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反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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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跟老歪打过架的，毕竟老歪这个人，太欠打了。我有时候特别喜欢他爸，因为他爸一喝醉就打他，那让我那无处可去的愤懑都得到了发泄。可老歪每次挨了打，就老要发泄在我身上。就这么恶性循环……

　　一般老歪取笑我，取笑我那从没见过的爸爸，我都不生气。但他有一会儿，忽然嘴欠地骂了我妈。骂什么我记得很清楚，他说，我妈说了你妈就是个烂货，在外国被人搞大了肚子还带回来养，还把你姥爷给气死了。

　　我当时，没忍住扑了上去，也不管自己当时还像个瘦不拉几的小猴子，跟我一比，老歪简直像熊。

　　我自然没打赢，被老歪反打得头破血流，嚎啕大哭着回家。

　　我妈当时就恼了，拎起我的后颈，一路拎到老歪家，老歪他爸不在，只有他妈在，他妈见到我妈也怕。我妈那年头真是鬼见愁啊。

　　我妈把我往他们家沙发上一丢，一挑眉，把你家小歪给叫出来。

　　老歪妈就把老歪拎出来了，我这才发现老歪也没比我好到哪去，他的脸上有我抓的长长的印子，眼眶有一边黑，是我猝不及防的一拳头砸的。那一瞬间我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登时就笑了。

　　我妈的表情却阴沉得像什么似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对着老歪妈说：“林嫂子，我这人吧，嘴上没遮拦，你别介意啊。你看你家一男娃，把我家一小丫头打成这样，还满嘴说我是个烂货。你看这事儿咋处理？”

　　老歪吓得往他妈身后躲，被脸一白一红的妈妈打了一巴掌，她尴尬地说：“妹妹，这孩子不懂事儿。”

　　“不懂事儿也是跟大人学的。”我妈笑了，“我家顾唯怡吧，没爸爸，但有家教，你们家的，有爹妈，没家教。烂货这种词，还真不适合我。”

　　老歪妈一听，听出了玄机，一时百口莫辩，给了他儿子脑瓜上一个暴栗：“你这个死孩子！看我不让你爸打死你！”

　　“孩子的事就别让大人掺和。”

　　我妈往我旁边一坐，沙发深陷下去，她抬起头来忽然冲着我说：“顾唯怡，不是喜欢打架吗？现在，打给我和你阿姨看看。林嫂子，咱们就看着，都不上手帮忙，公平吧？”

　　我其实并不那么想动手，虽然我也觉得挺想揍一顿老歪的，但此时他满脸眼泪，拉着他妈嚎啕大哭。我还真有种欺负人的感觉。但我怕我妈凶我，于是我只能别别扭扭地从沙发上爬了下来，走到老歪旁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顾唯怡你傻站着干嘛呢？”我妈加高了音量。

　　我只能握紧拳头，给了老歪绣花枕头般的一下，老歪一瞬间，停止了哭，莫名地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说：“妈，打过了，咱，走吧。”

　　我妈站了起来，虽然对我的表现算不上满意，但还是觉得把老歪吓傻了不好，她走到我旁边，牵起我的手，忽然和颜悦色地向老歪蹲了下来。

　　“小歪，以后啊，顾唯怡要是再这样回来，不管是不是你动手的，阿姨，都来找你算账。”

　　从老歪家出来的时候，我妈就这么牵着我，在胡同里走得很慢，我记得当时夕阳，像血，我妈的手很暖很大。

　　那之后，我起码，再也没挨过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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