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季節

　　接著下來，時間就像加快了腳步似的。要進行的事情一件件接踵而來。登記結婚，辦理出國證件，申請退學，整理所有需要整理的事情，各式其式，令我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就在這時，我開始反反復復做著同一個夢。在離去前的一天，我對著堆積如山的東西，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那些該留下，那些該抛掉。而時間卻毫不留情滴答滴答過去。我盯著時鐘，只知道無法在剩下的時間内完成需要完成的事，心裏那份焦躁無奈夾雜著一份奇異的傷心，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醒來後，我只是覺得異常空虛，會禁不住深深嘆氣。
　　母親對於我即將離去，並沒有太大的感情表現。她只是不厭其煩叮囑我關於做人處世的事情。譬如說，對待啓夫的家人，尤其是對他母親，一定要恭敬禮貌，面面俱圓。
　　母親說：“你這個人太不懂人情世故，對人總是表現出愛理不理的樣子。作爲一個媳婦，這種態度是行不通的。我是你母親，會容忍你。換著是當婆婆的，一定會不高興。婆媳關係一旦弄僵，就不會那麽容易解凍。你好自爲之吧。”
　　跟著又再加上數句：“婆媳關係不和睦，最爲難的就是你丈夫。如果你愛他的話，就小心自己的態度，知道沒有？”
　　我說：“我又不是要跟他家人同住，幹嗎這麽小題大造？”
　　母親不置信橫我一眼，煩躁地說：“不同住就不見面嗎？見面就要相處，與人相處這門學問，你真是半點竅門也不懂。將來你婆婆恐怕會埋怨我不懂教導女兒。”
　　我長嘆一聲，說：“你不用擔心。我會一人做事一人當，絕對不會連累你。”
　　母親卻瞪眼說：“你這話倒說得漂亮，可是別人卻不會那樣想。兒女若果有什麽行差踏錯，被指責的永遠是母親。這是千古不變的準則。”
　　我知道若果跟她理論下去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於是便只好識趣閉嘴聆聽她繼續訓話。
　　跟啓夫見面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他：“若果你母親不喜歡我，那怎樣辦？”
　　啓夫仿佛帶點驚奇反問：“怎麽突然會問起這種問題？”
　　我答：“我母親說，如果我不懂得跟你母親相處，你會變得很爲難。而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刻意討好你母親。如果她不喜歡這樣的我，你會有什麽立場？”
　　啓夫憐惜地看我一眼，說：“我能有什麽立場？我不會因爲我母親的關係而要求你改變自己。她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選擇跟你過一輩子的人是我。”
　　“你真是這樣想？”
　　啓夫摟住我肩膊，柔聲說：“別擔心，我母親並不是一個無理的人。她不會對你有過分要求。你只要輕輕鬆鬆做你自己便可以。”
　　我誇張舒出一口氣，說：“嘩，那麽我可以放下心頭大石了。”
　　啓夫抿嘴一笑說：“你究竟什麽時候在意過別人對你的看法？你根本便不是一個能改變自己去迎合他人的人。所以，我是絕對不會強人所難。”
　　我說：“你真是太了解我。”
　　啓夫突然認真地說：“佑茜，我不能保證你跟我母親之間一定會風平浪靜。我只能答應你，我不會讓你委屈自己。可是，如果無理的是你，我也不會盲目偏幫，明白嗎？”
　　我說：“好像有這樣的一句話：愛情是兩個人的事，而結婚卻不是。可是爲什麽呢？爲什麽結婚要讓父母認同才可以？爲什麽自身的生命要讓別人插足？”
　　啓夫輕輕撫摸我的頭髮，柔聲問：“你真是感到這麽不安？”
　　我低聲回答：“我跟我自己母親的關係也搞不好，我沒信心跟你母親相處。”
　　啓夫嘆了口氣，說：“你太悲觀了。你連我母親也沒見過便下這種結論，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我把頭靠在他肩膊上，緩緩地說：“我對自己的短處太清楚了。我並不是一個能討長輩喜歡的人。對於長輩，我總是懷著一份冷眼旁觀的戒心。從溫暖家庭中長大的人，永遠不能明白我這種心情。”
　　他輕輕吻了吻我額角，說：“我愛你。我會幫助你。”
　　我抬眼看他。他輕輕讓我移離他肩膊，然後低頭吻我嘴唇。我閉上眼睛，也用嘴唇來表達對他的感激。

　　在啓夫慫恿下，我嘗試跟毓思聯絡。
　　他說：“你總不能一聲不響便離開。你會後悔。”
　　自從在超級市場遇上後，毓思一直沒有主動找過我。我的心禁不住有點變冷，可是她在我生命中是曾經佔過位置的一個人。對於她，我做不到像她那樣無情。我撥電話到她家三次才終於找到她。從電話筒傳來的聲音帶著一種陌生與客氣，仿佛我們不曾是最好的朋友。
　　我說：“你好嗎？”
　　毓思回答：“很好。你呢？”
　　我說：“毓思，出來見一見面吧。”
　　毓思卻托詞說：“我最近很忙，恐怕…”
　　我截斷她的話，說：“下個月我便要去美國。走之前我想跟你說再見。”
　　毓思一鄂，問：“什麽？你去美國？去旅行嗎？”
　　我答：“不是。我要結婚了，跟未婚夫囘美國，然後定居下來。”
　　毓思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聲音說：“你要結婚？跟誰？”
　　我嘆口氣，然後說：“跟啓夫。你們有過兩面之緣。第一次在夜店内，第二次在醫院内。還記得嗎？”
　　毓思仿佛想了一下，然後說：“是那個漂亮混血男孩吧。你不是跟我說過，你們只是朋友而已？”
　　我說：“那是很久以前說的話。我們感情的快速進展，其實一部分也是拜你所賜。”
　　毓思說：“什麽意思？”
　　我答：“如果不是你進醫院的那場事故，我跟他也不會不分日夜膩在一起。我開始對他無限依賴，最終便只好結婚收場。”
　　毓思突然以嘲諷語調說：“這麽容易便可以結婚，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我聼著，刹那間意識到這樣的真相：她跟周信聰到底並不是一帆風順。她費了那麽多力氣，看來並不一定會修成正果。我現在這樣毫不在意在她面前搖晃著我那輕易得來的幸福，大概只會徒增她心中的苦澀。
　　我們兩人各懷心事沉默一會，然後毓思說：“我忘記恭喜你。恭喜你這麽容易便找到你的另一半。這種運氣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
　　我只好說：“謝謝你。”
　　毓思說：“這兩個星期内我真的抽不出時間。我們約稍遲一點吧。”
　　我說：“我明白。我會等待你的電話。”
　　掛上電話後，我有一種感覺，毓思並沒有跟我見面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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