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季節

　　從珠寶店走出來，啓夫舒了口氣，說：“現在我的心終於落實一點點。”
　　“什麽意思？”我問。
　　他答：“有一句話，叫口講無憑。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突然對我說，你其實並沒有答應我什麽，那我該怎樣辦？現在戒指已經套在你手上，有了物證，你再沒有退縮改變的餘地。”
　　我沒好氣說：“我不見得是個這麽沒信用的人吧。”
　　啓夫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佑茜，你這個人想得太多。反反覆覆的分析衡量之後，保不定你不會突然認爲自己的決定太過急速、太過魯莽、你對我的認識還不夠，諸如此類。然後你會對我說，結婚的事還是慢點再想清楚才行。”
　　我說：“那也沒什麽不妥。結婚到底是一件大事，需要各方面考慮清楚，總不能草率決定。”
　　啓夫說：“我早已經認真考慮清楚。兩個月後我要離開。走的時候我絕對不要單獨一個人。所以結婚這個決定是必需的。要不然，我有什麽資格要求你跟我一起走？”
　　我輕聲問：“你真的確定要跟我在一起？我並不是一個快樂的人，也沒有能力令身邊的人快樂。”
　　啓夫止住我的話，說：“我要重複多少次你才會相信？我愛你，我希望一輩子跟你生活在一起。只要你留在我身邊便可以了。”
　　我讓他的話慢慢滲進心内，嘗試相信我對他的重要性。
　　啓夫問：“佑茜，你夢想中的婚禮是怎樣？”
　　我說：“我從來沒有想過。”
　　啓夫仿佛一怔，說：“我還以爲女孩子總會對自己的婚禮有著無限幻想與憧憬。你怎麽這樣特別？”
　　我說：“我不是一早告訴過你，我不相信童話故事，也沒什麽憧憬。”
　　啓夫説：“真的？可是你一直追尋的卻是一段段完美無瑕的關係。完美的親情，完美的友情，完美的愛情，都是你所想要的。”
　　我不能否認，可是也不想承認。
　　啓夫說：“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有點害怕，你遲早會發現我的不完美。到時候你會對我失望，就像你對毓思，對柏倫，對你母親。你會在感情上對我抽離。”
　　我聼著這話，心像被針扎了一下。我吞了吞唾液說：“你的話，真是一針見血。”
　　“佑茜，你生氣了？”
　　我說：“不。我只是在想，你對我的了解，大概比我對我自己的了解還透徹。我總是抱怨別人令我失望，可是卻從不檢討自身。我沒有想過我會令你不安。對不起。”
　　啓夫說：“佑茜，我對你說這些話，不是想令你内疚。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多麽在乎你，不想在任何程度上失去你。”
　　我看著他說：“原來我令你這麽沒安全感。我真是失敗。我覺得，就算是作爲一個朋友，我也是不合格，更別説當一個未婚妻了。”
　　啓夫說：“不要說這樣的話，也不要這樣想。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知道你愛我，我便很滿足。”
　　我看著他，只好點了點頭。
　　啓夫改變話題問：“你餓了嗎？我們也該吃午餐。”
　　在商場内的餐廳坐下點菜後，啓夫輕輕把弄我戴著鑽石戒指的手。
　　我說：“怎樣了？我以爲只有女孩子才會對鑽石感興趣。怎麽你也仿佛瞧得入迷似的？”
　　啓夫笑了一下才說：“我看著戴在你手上的這枚戒指，只是在想，我怎麽這樣好運，你竟然這麽輕易便答應我的求婚。我還以爲你會對我說，你要慢慢想清楚才能決定。”
　　我看著他問：“你是什麽時候想到要結婚？”
　　啓夫說：“你搬進我家的時候對我說，我是要走的。走了之後，我們便會從彼此生命裏消失。我聼完後，便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我需要儘快向你表白，向你求婚，因爲我已經不能沒有你。”
　　“對你來說，我真的這麽重要？”
　　啓夫說：“你難道感覺不到？” 然後他俯過臉來，在我嘴唇上深深一吻。
　　我立時感到臉紅耳赤，低聲說：“別在公衆場所内這樣做。太令人尷尬了。”
　　啓夫只是溫柔微笑。“佑茜，你臉紅的時候實在太可愛。再者，我真是情不自禁。吻你一下，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我說：“這樣的事，我就是不習慣。”
　　“好吧，那麽我就待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才好好吻你。”
　　我臉上再度發熱，忍不住說：“跟你只是朋友的時候，那感覺比現在舒服坦蕩得多。”
　　啓夫輕輕拍了拍我手背說：“不要緊。很快你便會習慣我們之間應有的親密。我有信心。”
　　我說：“你似乎對任何事都總是有信心得很。”
　　啓夫說：“爲什麽不？若果沒有信心，那如何能達到目標？”
　　我想了一下，說：“話是對的。可是，我就是沒有那種樂觀的性格來作支持。”
　　啓夫說：“別擔心。從今以後，你跟我在一起。不是有句話叫近朱者赤？你遲早會被我影響。”
　　我說：“你可是忘了對下那一句：近墨者黑。説不定會是我影響你才對。”
　　啓夫卻說：“佑茜，我跟你說過，你只不過是表面上消極冷淡而已。你的内心其實是很暖和，只不過是在等待機會讓它燃點起來。”
　　我忍不住笑了，說：“你這個比喻既有趣又肉麻。”
　　啓夫不以為忤，說：“無論如何，你總不能否認我話裏的意思是對的，是不是？”
　　我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吃過午餐，啓夫說：“我們到時裝店選購晚裝裙子。”
　　我一鄂，問：“爲什麽？”
　　啓夫說：“你不是想參加今天晚上的聚會嗎？要去的話便需要合適的衣服。你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大概沒有想到要帶裙，是不是？”
　　我說：“那麽我們現在囘家走一趟。”
　　啓夫説：“不。我不希望你回家。”
　　我說：“你真的這麽害怕我會遇上柏倫？就算遇上了又怎樣？”
　　啓夫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聼我吧，好不好？”
　　我想了想，說：“好吧。”
　　我們逛了好幾間時裝店才看到合意的衣服。我到更衣室試穿，走出來問啓夫：“好不好看？”
　　啓夫說：“好看。你穿什麽都好看。”
　　我把雙手交曡在胸前，說：“你這種話，說了等於沒說。開始敷衍我了，是不是？”
　　啓夫說：“你這可是冤枉我了。我是真的覺得你穿什麽也好看。難道你想我說謊嗎？”
　　我笑了，說：“我是否對你很苛刻？”
　　啓夫說：“謝天謝地，你終於良心發現。怎樣了？喜不喜歡？如果喜歡便買下來。你穿得真好看，我不是只說來討好你的。”
　　我忍不住再笑了。我說：“你等一等。我去換囘原來的衣服。”
　　付款的時候，啓夫對我說：“讓我。”
　　“什麽？”
　　他說：“由我來付。”
　　我說：“不。我用自己的錢。”
　　啓夫笑：“你嫁給我後，難道也不用我的錢？況且你現在也是在用你母親給你的錢，也不是你自己賺來吧。”
　　我瞪他一眼說：“謝謝你提醒我在經濟上的不獨立。”
　　啓夫邊笑邊把信用卡遞給售貨員。
　　走出店子後我忍不住說：“你這樣做令我很不習慣。昨天我們還是平等獨立的朋友，今天我卻像個處處要讓你照顧的小女人。”
　　啓夫好脾氣笑了笑，說：“佑茜，結婚後，我替你辦一張附屬信用卡。那麽到時候你便可以為自己付帳。”
　　我沒好氣看他一眼，說：“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感受。”
　　啓夫說：“我明白。可是獨立不等於不能分享。結婚是讓兩個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是不是？你用我的錢，可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說：“但是你忘記了這一點，我們還沒有結婚。”
　　啓夫說：“那麽，這裙就當作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就算朋友也可以互送禮物，更別説是未婚夫婦。”
　　我說：“好得很。是你說的，互送禮物。那即是說，我需要回送你一份禮物。”
　　啓夫笑著說：“好。可是你不能着急，要慢慢地好好地想一想，我最想要的是什麽。我給你一個提示，那是不能用錢買，卻只有你才能給我。”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說：“你是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肉麻老套？”
　　啓夫卻面不改容回答：“那自然是從你答應嫁給我開始。”
　　“這樣說，我實在不該答應你。”
　　啓夫笑了，說：“你已經答應了，連訂婚戒指也帶上，可沒有反悔的餘地啊。”
　　我說：“人家總是說男人在結婚後會變成另一個人。依我看，你卻等不著結婚了，現在已經像是另一個人。”
　　啓夫突然正色說：“佑茜，這麽多個月來跟你相處，我一直要約束自己的感情，只能以朋友的身份跟你説話。現在我們終於不再只是朋友了，你就讓我放肆一下吧。”
　　我說：“我不明白。你既然對我有特別感情，爲什麽要隱藏著不告訴我？”
　　啓夫說：“佑茜，你不只一次對我說，我們太互相了解，太互相明白，所以是最好的朋友，卻不會是情人。你這麽直接對我說，你只把我當朋友看待，那麽我憑什麽向你示愛？我可不要碰得一鼻子灰，説不定還會把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弄僵。”
　　“那麽昨晚爲什麽又說了？” 我禁不住問。
　　啓夫說：“因爲自從毓思出事後，我開始發覺你對我態度的改變。雖然在口頭上你依然對我說我們只是好朋友，然而在行動上你卻表現出對我有了感情上的依賴。你心情不好，便需要我的擁抱。你若果情緒激動，只要我握住你的手，你便會平靜下來，對不對？”
　　我只感到臉上發熱。然而我不能否認，因爲他所說一點也沒錯。
　　“你知道嗎？” 啓夫繼續說，“我每擁抱你多一次，便感覺到我們之間的感情又加深了一分。你對我的信任與依賴，令我知道我在你心裏，已經有了不簡單的位置。而每一次你讓我抱著的時候，那份戀愛的感覺便越來越明顯濃烈。”
　　我忍不住嘿笑一聲。
　　啓夫問：“你笑什麽？”
　　我說：“我笑我自己遲鈍。我還對柏倫說過，我跟你就算拖手也好，擁抱也好，都是不涉及男女之情。”
　　啓夫也笑了，説：“那麽他聼後有什麽回應？”
　　我答：“他說，難怪連希華也說我單純。其實他們也算客氣了，該說我白痴才對。”
　　啓夫說：“希華是一個觀察力很強的人。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她一眼便看出我對你的感情。她跟我說的話，有不少是語帶雙關。你或許沒有察覺。”
　　我說：“她那晚說的話都是怪怪的，我也記不得那麽多了。就只有一句話，我現在也沒有忘記。”
　　啓夫問：“什麽話？”
　　我說：“跟她說再見的時候，她叫我好好珍惜你。當時我聼後，只覺得有點不知所以然。”
　　“那麽現在呢？”
　　“現在我自然明白她的忠告。”
　　過了一會，啓夫問：“你爲什麽不喜歡希華？她其實是一個很聰明很有才智的女孩，和你也不是完全沒有共通點。”
　　我說：“可是我説話就不像她，轉彎抹角，指桑駡槐，要多不直接便多不直接。”
　　啓夫說：“那是因爲你跟她男朋友暗中來往。她心内難道一點惱怒也沒有？她不跟你當面計較，已經是很有涵養了。”
　　我說：“那麽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希華的表現永遠都是最漂亮。”
　　啓夫說：“也不能說全是你的錯。柏倫一開始便不應該招惹你。要不然，你絕不會主動跟他走。可是，選擇跟他交往，卻是你的不智。”
　　我停下腳步，摔開他的手，嗔道：“怎麽從前卻不聽見你說我不智？”
　　啓夫抓住我的手，好脾氣說：“那是因爲從前我們還沒到可以吵架的階段。有些話説了，我明知道會惹你生氣，可是如果你自己仔細一想，也可以判斷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我看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
　　“怎樣了？不是真的生我氣吧？你若不理我，我會很傷心。”
　　我呸了一聲，說：“怎麽廢話會變得這麽多？”
　　他笑，說：“噢，你現在拿穩我跳不出你的手掌心，就開始嫌棄我了，是不是？”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啓夫說：“好了。這種話，到此爲止。要不然你真的惱了我，我就是吃不了兜著走。”
　　“知道就好。”我帶點悻悻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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