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季節

　　第二天早上醒來，心内的感覺很奇異。昨天早上我跟啓夫還只是朋友關係。然而時間過了一天，我卻變成他的未婚妻。他現在是我未婚夫。我想著，只覺得事情實在太過不可思議。
　　一陣輕輕敲門聲令我迅速從床上坐起。啓夫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說：“佑茜，你醒了沒有？”
　　我站起身，走到睡房門邊，隔著門說：“自然是醒了。什麽事？”
　　啓夫說：“我已經準備好早餐。快點換衣服出來。”
　　換上衣服後我走出睡房往飯廳去。我看見桌子上擺放好的食物，忍不住問：“這都是你自己做？”
　　他微笑點頭。我有點不置信問：“你懂得煮東西？”
　　啓夫說：“我獨居了這些年，若果還不懂弄點吃的，大概也有點説不過去吧。反正煮東西亦不需要很大的天才，只要要求不太高，放一點耐性，出來的效果也不會太差。”
　　我坐下來，喝了一口鮮搾橙汁，然後再吃一口鮮奶油香蕉班戟，說：“做得很好吃。”
　　“那麽便多吃一點。”
　　我說：“你爲什麽總是要我多吃？你不怕我發胖嗎？”
　　啓夫說：“你離胖這個字還很遠很遠。你最近一直吃得很少，我比較害怕你會瘦下去。”
　　我說：“沒辦法。我是那種心情不好便什麽也不想吃的人。可是我現在心情不錯，有胃口，所以你不用擔心。”
　　啓夫説：“我是要親眼看到才能放心。”
　　我帶笑瞪他一眼。“你真囉嗦。”然而我還是順著他，一口一口地吃起來。
　　啓夫看著我，只是微笑。我說：“你幹嗎只是盯著我看？你要我吃，自己卻不吃。這可有點説不過去。”
　　啓夫笑，說：“佑茜，中國成語可是有句叫秀色可餐？現在我才真正明白感受到那意思。”
　　我不禁臉上一熱，說：“別對我說這種令人尷尬的話，好不好？”
　　啓夫急忙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我只是心裏想到，便說了出來。你不喜歡，我會盡量小心。你不會惱我吧？”
　　我搖頭說：“不。你想說什麽便說什麽好了。如果我令你心中有顧忌，我們之間説話便不會暢快。我不想那樣。我一直最珍惜我們相處的那份自然與坦白。我不要我們對彼此開始有所保留。”
　　啓夫溫柔看著我，說：“我完全同意。”
　　我向他笑了一下，然後說：“你要我多吃，你也要陪著我吃，知道嗎？” 啓夫微笑點頭。
　　吃過早餐後，啓夫說：“我們上街走一走。”
　　在商場内啓夫再自然不過牽著我的手。我心裏想，這就是朋友與情人表面上最明顯的分別吧。陌生人看到我跟他緊緊相扣的雙手，便會知道我們不是單純的朋友，而是情侶。牽手這囘事，除了為著一己的喜好，在某程度上也是做給別人看吧。我突然想到，和柏倫一起出現公衆場所，他從來沒有牽過我的手。就只有在沒有第三者目擊的情況下，他才會牽我的手。這代表什麽，似乎不難猜度。
　　啓夫問：“佑茜，在想什麽？”
　　我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應否坦白告訴他心裏所想。我衡量一下，還是決定說了。他聼後低聲說：“你還是想著柏倫？”
　　我搖頭說：“我想著的是一種情況，不是一個人。你明白嗎？”
　　他輕輕點了點頭。我說：“我心裏最重要的人是你，知道嗎？”
　　他笑了，說：“知道。”
　　我們走到一間珠寶店前，啓夫停下腳步，說：“我們進去。”
　　我奇問：“爲什麽？我對珠寶玉石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說：“既然訂婚了便需要訂婚戒指，不是嗎？”
　　他這樣說，我自然不能拒絕。我跟他走進店内，只看見一飾櫃一飾櫃佈滿著閃爍耀目珠寶鑽飾。是什麽人說的，女人都喜歡鑽石寶石？可是我就是不明白。這種閃亮的石頭，始終也只是石頭，是硬的，冰冷的，給人一種空洞寂然的感覺，究竟有什麽地方值得人去嚮往渴望？
　　啓夫把我帶到擺放鑽石戒指的飾櫃前。站在那兒的女店員看見是一雙年輕男女手拖手走來，臉上態度有點漠然，大概心裏在想，我們這種年紀，也不可能是什麽大顧客，所以也犯不著熱情招呼。我跟啓夫在櫃子前的椅子坐下，那女子才冷冷問：“要看什麽？”
　　啓夫若無其事說：“我們要選擇鑽石訂婚戒指。石頭要完美，大概一克拉左右。”
　　那女店員立時態度轉變，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說：“是，請稍等。”
　　我碰了碰啓夫手肘，說：“要這麽大的鑽石幹什麽？”
　　啓夫只是微笑。就在這時女店員把一盤晶光耀眼的鑽石戒指放在我們面前。我看著一排又一排的閃亮指環，只覺得千頭萬緒。
　　啓夫用心端詳好一會，然後從盤子内挑起一枚指環。那女店員看著仿佛忍不住讚嘆起來，說：“先生，你真有眼光。這顆鑽石無論在色彩光澤切工鑲工方面都是一等一。”
　　啓夫說：“我想看清楚一點。”
　　女店員把那種專用來看鑽石的放大鏡拿過來。啓夫用它仔細研究那戒指一遍，然後說：“不錯。”
　　他仿佛對珠寳鋻定有頗深的認識，我卻一點也不知道。他轉臉看我問：“試戴一下，好不好？”
　　我說：“我不需要這麽大的鑽石。”
　　那女店員聼見我這話，仿佛兩眼一翻，心裏大概在罵我白痴，竟然會嫌石頭大。
　　啓夫說：“佑茜，我知道你不需要這麽大的鑽石。但是這戒指戴在你手上，一半也是給別人看。我要讓別人知道，你對我來說，是多麽珍貴，多麽重要。這訂婚戒指象徵我對你的愛，所以要完美，要大一點。你明白嗎？”
　　我點頭，心裏卻有點不已爲然。啓夫抓起我左手，把戒指套在我手指上。一刹那我心内泛起一陣震蕩。這結婚的事不是說著玩的。這是認真，一生一世的。我抬起眼看啓夫，他也正怔怔看著我，若有所思。我的心突然啪啪跳起來。我低聲問：“我們真的要這樣做？”
　　他眼内醖釀的溫柔與笑意慢慢變得越來越濃烈。他抓起我戴著戒指的手，在我手背上輕吻一下，說：“真的。”
　　我聼著這話，心不期然定了下來。
　　啓夫問：“喜歡這戒指嗎？抑或要再試戴多幾枚才決定？”
　　我看著手指上晶光四射的指環，說：“不用了。這是你選擇給我的。我喜歡，也接受。”
　　啓夫卻說：“真的喜歡？真的這樣決定？這是一生一世的，你確定你不需要再仔細選擇？”
　　我聼著他的話，仿佛覺得他的話語帶雙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想過敏。
　　我吸了口氣，問：“你想我繼續選擇？”
　　啓夫神情認真說：“不，我希望你安安穩穩戴著這戒指，從今以後不要脫下。”
　　我笑：“這麽說，是連睡覺洗澡也要戴著它？”
　　突然間旁邊響起一陣咳嗽聲，我才想起那侍候著我們的女店員。我們竟然這樣旁若無人地對話，真的有點不可思議。我忍不住向啓夫吐了吐舌頭。他只是微笑。
　　“小姐，” 女店員拿起另一枚鑽戒說，“看看這一只，款式和鑲工都是一流。”
　　我說：“不用。我已經決定了。”
　　那女店員用懷疑眼光看我，仿佛沒有女子是可以只看一枚鑽戒便對其他的全無興趣。然而她識趣地什麽也沒說。
　　我俯過臉在啓夫耳邊輕聲說：“真的要買這樣的戒指？你真的負擔得起？真的值得花這錢？”
　　啓夫說：“佑茜，負擔不起的事，我是不會做。你放心好了。送給你的訂婚戒指，自然值得花點錢。”
　　我看著他，心中並不感到完全被説服。然而我也明白仿佛不應該繼續異議下去。
　　啓夫從錢包内拿出一張信用金卡，遞給女店員。女店員接過卡片，眉開眼笑地走開。我心裏嘀咕，根本不敢想像那戒指的價錢。我的臉色大概出賣我心中的不安，因爲啓夫握住我雙手，用安撫語氣對我說：“佑茜，相信我。這訂婚戒指對我來說絕對不是一種負擔。如果你清楚我的經濟狀況，你便不會擔心。”
　　我說：“你是念研究院的博士學生。研究院的獎學金可不見得怎樣高。”
　　啓夫笑了，說：“若果只靠獎學金，你以爲我真的可以在這兒待上一年？”
　　他這麽一說，我便想到他一個人所租住的寬大房子，再加上他的車，那一種格局完全不像一個只靠獎學金來維持生活的普通學生。我忍不住問：“你的意思是？”
　　啓夫只是笑。“我的意思是，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有能力，也很有分寸。”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對他的認識還是挺有限。我就這樣答應嫁給他，是否有點魯莽？
　　這時女店員拿著單子走回來。啓夫在單子上簽上名字。我在旁邊看著，有一種大局已定的感覺。女店員轉臉跟我說：“小姐，你真幸福。未婚夫這麽疼愛你，這麽捨得為你花錢。”
　　這種説話令我心裏覺得不舒服。我一向討厭將感情與金錢加上等號的想法。
　　啓夫對那女店員說：“愛情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
　　我忍不住挑釁他說：“那麽你又爲什麽要買這麽貴的戒指給我？你剛才用來游說我的那堆大道理，看來現在又被你親口推翻。”
　　啓夫笑了，說：“佑茜，要哄你討好你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
　　我說：“我不用你哄我。我只喜歡聼真話。”
　　“我知道，” 啓夫說，“我一直只對你說真話，你應該感覺得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