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季節

　　回家途中我和啓夫保持沉默。他把我送到家門前，我問：“要不要進來坐一會兒？”
　　啓夫搖了搖頭說：“我有點倦，想回家早點睡。”
　　我想到這些日子來他常常陪伴我説話到三更半夜，令他沒覺好睡，心中隱約有份歉意。我點了點頭說：“那麽晚安，好好休息。”
　　啓夫說：“你也是。”
　　我關上門，在客廳沙發坐下。室内一片寂靜。我想到希華和柏倫。他們吃過飯大概還有其他餘興節目吧。看戯？跳舞？聊天談心？他們是名正言順的情侶。我只不過是夾在它們之間的一份無聊枝節，所以希華可以沉著應付。她知道我跟柏倫來往，卻什麽話也不說。她是拿穩柏倫始終不會放棄她，因爲我只不過是他一時作興的插曲。她批評我做事全憑意氣，自然是指我跟柏倫背著她交往的事。然而她寬容地包涵說我年紀輕，所以她明白。她真的不惱我？那也未必。要是她真的不在乎，她也不會整晚在言語上不斷針對我。雖然她認爲柏倫不會放棄她，可是我的存在在她心中始終是一條刺。
　　門鈴響起。我站起身去開門，心裏想大概啓夫改變主意，然而門一打開，我看到卻是柏倫。我一怔，說：“咦，你怎麽不跟希華一起？”
　　柏倫臉上表情有點木然，只說：“我能進來嗎？”
　　我問：“有這必要嗎？”
　　柏倫沉聲説：“我有話跟你說。”
　　我遲疑半晌，說：“只一會兒。我有點倦。”
　　我們在客廳沙發坐下後，我語帶不耐煩説：“有話請説。”
　　他瞅著我，眼神中漂浮著一絲不滿。過了一會，他開口說：“佑茜，我不要你再跟那啓夫見面。”
　　我聼著，忍不住失笑起來。
　　柏倫不悅說：“笑什麽？我不是在跟你說笑話。”
　　我止住了笑，說：“柏倫，你這話真滑稽。我有交朋友的自由。”
　　柏倫靠近我身邊，熱熾熾說：“朋友？你們兩個人吃飯時整晚眉來眼去，拉手拉腳，你以爲我看不見？”
　　“你以爲我沒看過你跟希華拖手嗎？”我反擊說。“我跟你說，我和啓夫是好朋友，我們就算拖手也好，擁抱也好，都是不涉及男女私情。”
　　柏倫冷笑說：“難怪希華也說你單純。”
　　我怒道：“你既然跟希華這般思想一致，請速速囘到她身邊，不要再來騒擾我。”
　　柏倫臉上一驚，急忙抓住我雙手，顫聲說：“佑茜，別這樣說。我並不是想令你生氣，我只是害怕而已。”
　　“害怕？害怕什麽？”
　　柏倫凝視我，感情真摯說：“我害怕那啓夫會把你搶走。”
　　“我跟啓夫只是朋友....”我話還沒說完，柏倫的嘴唇已經堵住我的嘴，讓我說不下去。他的吻比平常熱烈得多，令我有點喘不過氣。當他把舌頭伸進我口内的時候，我再也按耐不住，把他推開。
　　“什麽？”他一臉錯愕。
　　我說：“柏倫，請你放尊重點。”
　　柏倫臉色陰沉說：“你不肯跟我深吻，可是因爲那啓夫的原故？”
　　我不耐煩說：“你爲什麽總要牽連啓夫？”
　　“自從你好朋友出事後，你可是不分日夜跟那啓夫在一起？我打長途電話給你，接電話是他。我從澳洲趕飛機回來，大清早到你家，應門的人也是他。我出外吃晚飯踫到你，在你身邊又是他。你和他怎會只是朋友那樣簡單？”柏倫咄咄逼人說。
　　“就算我跟啓夫不只是朋友，那又怎樣？”我瞪著眼說。“你對我可是忠貞不二？你跟希華難道不拖手不接吻不上床？”
　　柏倫被我的話挑釁，頸上青筋暴露，陰沉沉說：“你老實對我說，你跟啓夫有沒有上過床？”
　　我只覺得被他侮辱。我從沙發站起，冷冷對他說：“我的私事，你沒有權利過問。”
　　柏倫霍然而起，冷不提防迎面打了我一巴掌。我只感到臉上一熱，一時間震驚得無以復加。這個表面溫文爾雅的男子，竟然先以言語侮辱我，然後再向我動粗。突然間我只想到一句説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看著他，眼中大概是充滿怨毒吧？柏倫的神情已經從先前的怒氣冲冲變爲蒼白微弱。
　　他囁嚅說：“佑茜，我一時間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只是愛你。我不能失去你。”說到後來，他已經開始語帶哭聲。
　　我冷冷回應：“不，你並不愛我。你愛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佑茜....”
　　我止住他的話：“舒先生，請你立即離開我家，要不然我便召警察。”
　　柏倫臉如死灰看著我，然而我的心變得異常冷硬。過了一會他終於深深嘆了口氣然後轉身離去。
　　柏倫離開後，我坐倒在沙發上，發了一陣子呆。然後我從沙發站起。我不想單獨留在家裏。我抓起鑰匙，匆匆出門。

　　到達啓夫家門前，我猶豫了一陣子。我知道我不該這般打擾他，然而在這一刻我實在需要他。或許我太自私，但是他是我唯一信任依賴的人。我吸了一口氣，然後按鈴。
　　啓夫打開門看見是我，臉上露出意外神色。然後他看到我的臉，眼内神色即時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我問：“我能進來嗎？”
　　啓夫立即點頭。他把大門關上後，伸手抓住我肩膊，神色嚴重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我什麽也沒說，只踏前一步，把臉靠在他肩上。他本能伸臂擁抱我。過了一會，我離開他走往沙發坐下。啓夫也在我身旁坐了下來。
　　“是柏倫嗎？” 他輕聲問。
　　我點了點頭。
　　“爲什麽？”
　　我吸了口氣，然後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訴他。啓夫聼完後，嘆了口氣說：“佑茜，你不該再跟他單獨見面。”
　　“我知道，”我說。“我一向只以爲他優柔寡斷，卻從沒料到他竟然會是個對女子動手動腳的男人。”
　　他輕輕觸摸我的臉，問：“還痛不痛？”
　　我摸了摸自己的左頰，說：“起初是強烈的刺痛，現在不大覺得怎樣。”
　　他怔怔看著我，一臉欲語還休的神情。
　　我忍不住問：“什麽？”
　　他輕輕說：“沒什麽。”
　　我說：“你心裏一定覺得我很愚蠢。”
　　他搖頭說：“不。”
　　我反問：“爲什麽不？你不止一次勸諭過我。”
　　他說：“或許你心裏對他有放不下的感情。”
　　我嘿笑說：“你以爲我是希華？無論他做了什麽事也一併忍耐吞下？”
　　啓夫說：“或許當你很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願意接受很多往常你不會接受的事。”
　　我不解說：“你這是說，若果我很愛柏倫的話，我便應該原諒他接受他那種無理的行爲？”
　　“不是，”啓夫急忙解釋。“我想說的是，若果你真的愛一個人，你會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包括忍耐某些不理想的處境。”
　　我盯著他說：“我不明白你究竟在説什麽。”
　　啓夫嘴角牽起一個異樣微笑，說：“不要聼我。我大概有點語無倫次。”
　　我說：“那是因爲這一陣子我總令你沒覺好睡。看，這天晚上，你明明對我說過你想早點休息。可是我卻巴巴跑來你家吵醒你要你聼我的煩惱故事。”
　　他低聲回答：“佑茜，你知道我一點也不介意。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會在你身邊。”
　　我心裏覺得感動。“啓夫，謝謝你。”
　　他只微微一笑，臉上神色出奇溫和。
　　我看了看手錶，原來已經差不多淩晨一時。我心内忐忑。
　　啓夫説：“佑茜，有什麽話，不管坦白直説。”
　　我看著他，第一次有種吞吞吐吐的感覺。
　　啓夫微笑問：“是否想留在這兒？因爲你不想單獨一個人待在家裏。因爲你害怕柏倫會聯絡你。”
　　我問：“你怎會知道我在想什麽？”
　　啓夫只回答：“我自然不介意你留下。”
　　我說：“我可以睡在你的沙發嗎？”
　　啓夫搖頭說：“沙發由我來睡。你用我的床。”
　　我說：“要我霸佔你的床，我覺得不好意思。”
　　啓夫卻說：“你在我家裏，便要聼我的話。”
　　啓夫找了一件乾淨寬大T恤給我當睡衣。我換上後躺在他床上，只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陣子發生太多事，我不能想像自己單獨面對一切。幸好有啓夫。我心内泛起一種很溫暖的感覺。他讓我感受到他是真心關心我為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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