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

　　宅内叔侄终定计
　　涧边同门吐真情

　　分析官场上的事情一向不是顾三所长，他转着眼珠，不想在自己的哥哥面前露怯，半天方道：“方于彬那老家伙门生满天下，如今又致仕在家，送个把举子入场考试，有这么难么？”
　　顾士堂懒得和他解释，把手一挥，道：“不论如何，如今妍儿是方于彬的弟子，浙江一省的经魁，还是我顾家的子弟，明日鹿鸣宴后，她要去拜见考官、认座师，结交同门，然后呢？人人都盯着这些新科的举人，等他们去考会试，中进士，你想让这么个人凭空消失，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弄不好，说不定还要惊动了衙门！况且我看她如今的举止气度，想做这件事绝不是一时起意，而是精心谋划很久了。老三啊老三，不是我说，她如今这么做，都是被你逼的！你若是没有和刘氏在外面养了那两个孩子，你若是不想方设法胁迫她嫁给卢赫源，她会这么做么？！”

　　顾士元颓然倒在椅子上，忿忿的道：“大哥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何尝不是为了她，为了咱们顾家好？大哥，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不也是为了咱们另寻一条出路吗……”
　　“你闭嘴！”顾士堂脸上青筋暴起，顾士元马上就老老实实往椅子里一缩，没动静了。就在这时，外面的侍从进来回报：“新举人和那两位同门出门访友去了。”
　　顾士堂舒了口气，吩咐手下道：“快去，打听打听明日鹿鸣宴上都穿些什么戴些什么，如今规矩大概和清辉那时候不一样了，你在贡院里问清楚后，把东西直接准备齐全，还有拜师礼也一并备下，不要吝惜银子。”

　　一转眼到了傍晚，顾清妍终于回到了顾家。顾士堂的书房里灯火通明，顾清妍一跨进去，就先看见了叠的整整齐齐衣服靴帽，还有旁边精心包好的各式礼品。
　　顾清妍并没有放松警惕，顾士堂和顾士元一样，甚至比顾士元更加不好对付。虽然如今他们愿意配合她演一场戏，但她并不能肯定他们愿意一直陪着她把戏演下去。

　　顾士堂端坐堂上，顾士元脸色灰暗的坐在一边。见顾清妍进来，顾士堂勉强笑了一笑，道：“你也坐吧。”
　　顾清妍并没推让，躬身一拜，坐在了顾士元的对面。顾士堂又道：“事已至此，往后的打算，你也一定都想好了吧？”

　　顾清妍道：“大伯，这还用问吗？乡试之后就是春闱，我如今是一省的经魁，怎能不去试上一试呢？”
　　顾士堂脸色平静，并没有流露出意外，只是微一点头，紧接着问道：“那衢州的事，你可有安排？”

　　这时，顾士元站了起来，用发抖的手指着顾清妍，道：“妍儿，你要是还想让你爹和你娘活命，就让爹送你回衢州去，什么春闱，什么经魁，那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事，你已经惹出了乱子，就不要一错再错了！”
　　顾清妍瞥了一眼顾士元，转过身去，对顾士堂说：“大伯，我原本也没有什么安排，不过之前爹说的话，我觉得倒是有些道理。”
　　顾士元愣住了，顾士堂也有些意外，顾士元已经忘了自己都说过些什么，顾清妍提醒他道：“如今，顾清彦和顾清妍，这两种身份，恐怕是不能并存的吧？”
　　顾清妍往顾士堂跟前走了两步，看着他道：“‘生有益于人，死不害于人。’大伯您以为，这两种身份，哪一种更有益，哪一种更有害呢？”

　　顾士元这一天来完全失去了平日成竹在胸的镇定，他也慌张的往前走了走，对顾士堂道：“大哥，不行，卢赫源说了，他一定要娶妍儿进门，你……这……我实在对他没法交代呀！”
　　“爹，你对他如何交代，那是你的事。”看着顾士元痛不欲生的脸，她胸中忽然生出一种快意：“我先前已经在杭州养了小半年的病，身体本来就比较虚弱，前些日子在玉园被他那么一吓，旧疾复发一病不起，这是天意，他要是坚持，那就抬死人进门好了！”

　　顾士元还要争辩，顾士堂却缓缓开了口：“老三，你想要领盐，大哥拼了命也会帮你这个忙。不管怎么样，忠禄侯那里不能再有任何牵扯了……清妍说得对，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去收拾。尸身……我会替你准备，剩下的，你来操办吧。”
　　顾士堂话音刚落，顾士元艰难的转过头去，看着这个从里到外都已经非常陌生的女儿，他脑海中转过万千个念头，顾清妍对他微微一笑，让他的心脏带着不甘和焦躁剧烈的跳动起来，忽然间，卢赫源冷冰冰的脸带着几分煞气闯入了他的脑海，他原本就僵硬的身体又是一晃，不过这次他倒是撑住了没有晕倒，他扶着顾士堂的桌案站直了身子，抚着胸口开始不住喘气。

　　顾清妍面色平静，躬身对顾士堂一拜：“大伯，从今往后，我还是顾家的人。一切听从您的安排。若是您现在没有别的吩咐，我就下去休息，准备明日赴宴了。”
　　顾士堂犹豫一晌，道：“你进场考试的前后因由，秋桐已经对我和你爹说了。除了你这丫鬟，其他人，譬如章巡抚的千金可知道此事？”
　　顾清妍摇了摇头。顾士堂方才颔首，接着道：“那就好，至于你的母亲，相信你爹有办法安抚她。其余的……”他顿了顿，坐下叹气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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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顾清妍”就在顾士堂家中养起了病。而“顾清彦”则日日忙碌起来。她先前只是听徐廉提过一两次乡试之后应酬繁多，如今轮到自己，这才发现真是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这些同科的举人们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由头来相聚对饮，吟诗论经。顾清妍也和林逸恒一起进了趟山，打算去看望住在那里的方于彬。谁知两人进到山里，却只见到了方于彬的小童，那小童告诉他们，方于彬回金华老家去了。
　　林逸恒一脸遗憾，问道：“先生走时，可留下什么话给我们两人了吗？”

　　小童略躬了躬身，朗声道：“‘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安其学而来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先生说，能教给你二人的他都已经教过了，不过，无论是书本上的学问还是人世间的道理，‘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即使不在他的身边，你二人都要继续细细揣摩。”说罢，他深深一揖，转头进屋去了。
　　顾清妍和林逸恒有些失落的并肩往山下走去，但很快，林中略带着山涧清凉的微风就让他们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如果不是方于彬的悉心教导，顾清妍是不可能考中经魁的，她对这位当时大儒充满了崇敬和感激，这次无缘当面向他致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

　　顾清妍还满腹心事，没有意识到林逸恒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已经远远落在了后面。
　　“清彦！”林逸恒忽然喊了一声，顾清妍回过头去，见林逸恒立在小溪旁丛丛绿树下，俊朗秀美的脸上带着笑意，长长的青衫散发着柔和的光彩，尽管顾清妍从未为他心动，但这一瞬间她带着几分诚心的赞赏远远看着林逸恒的身影，只觉他有点像树林中幻化出来的仙人。
　　顾清妍走上前去，只见林逸恒对她展颜一笑，招了招手，等顾清妍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开口道：“清彦，我……我在杭州偶然遇上了一个姑娘，如今我也有了功名，等、等我这次回去，我就让娘去她们家里提亲。”

　　顾清妍闻言一愣，刚想问他那姑娘姓甚名谁，林逸恒却坐了下来，自顾自的道：“我头一个告诉你，因为、因为或许你也会很快知道，她也姓顾，是你的远亲。”
　　说罢，他抬头诚挚的看着顾清妍的双眼，桃花眼中漾满了喜悦：“……况且我总觉得，她很像你。”

　　顾清妍的心通通跳了起来，她在林逸恒身旁坐下，勉强笑了笑：“怎么会？我是乡下来的小子，林兄你中意的一定是一位大家闺秀吧？我和她应该并无半点相似之处才对。”
　　林逸恒摇摇头：“乍一看自然不同，但方才我看着你的背影，就想起她来。”说着，他撩起衣袖，给顾清妍看他臂上的伤痕。卢赫源的匕首锋利无比，当时的伤口几乎深可见骨，如今已经愈合了大半，但看上去还是有些狰狞，颇为触目惊心。

　　“这……”顾清妍想起当时林逸恒晕过去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喃喃说出“报君知”三个字，她皱起眉头，眼眶不觉湿润起来。
　　林逸恒忙掏出帕子递了过去：“吓到你了？看着伤得厉害，其实没什么大碍，只是我娘心疼坏了，又不敢告诉我爹，唉！说起我爹，我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同意这事呢！”
　　虽然顾清妍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但她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问道：“林兄你还没说呢，你要娶的那位顾家小姐，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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